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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圈套



        深夜·长乐宫

        彦帝斜倚在榻上把玩着手中的玉酒樽,神色不定地听四喜细细禀报夜王府之事。

        四喜此时已不再是在夜王府时战栗的模样,而是慢条斯理地说着,丝毫不慌张。彦帝听完,放下了酒杯,叹了一口气,“朕想让他们反,他们偏不反,可怜朕的数万大军今夜在西门外吹了一夜西北风啊。”他说着可怜,但眼里却未带一点可怜之意,而尽是肃杀之感。“朕只想在京城解决了他们,这让他们出了关外,便是放虎归山呀。”彦帝又想起了一事,问四喜道:“四喜啊,你说史书以后会不会记载朕杀伐过重,言而无信啊,朕当初明明答应二弟放过骁骑营嫡系的。”

        四喜深深拜了一拜,回道:“皇上,他们是要造反,这是危害江山社稷的大罪,自然不能放过。”

        “可惜他们不理解朕的一片苦心,偏偏不配合着造反。”彦帝皱皱眉,脸上微微泛起一片冰凉的笑意。

        “夜王妃以命相赌,至少这几日他们是不敢再动了。”

        彦帝想起当年看到的那个小小的身影,嘴角勾了一勾,道:“颇有其父之风。其实他们如果能忍一辈子也行,我朝也在用人之际,只不知他们为何如此想不开,三日前就开始慢慢聚集谋逆,逼得朕只能先下手为强啊。”

        四喜犹疑了一下,道:“皇上,奴婢感觉那几个将军看过去都不像是牵头之人,不然也不会夜王妃一出现就散了,似乎还有他人在从中作梗。”

        彦帝闭起眼,点了点头,“孺子可教。牵头之人定然只是隐藏在其中暗里挑唆,所以在王府就不敢再出来领头了,可惜这些人一挑唆就动,朕还留他们有何用。恐怕有北狄那边的人。”彦帝忽地睁开眼,“还有另外一些人。他们是除了北狄以外,最希望我朝内乱的。而且这些人一直都在朕的身边。”

        四喜被他忽然睁眼给吓了一跳,只见彦帝眸里闪着一丝狡黠且阴狠的光,心跳突突地慢了半拍。

        彦帝却朝他笑了笑:“你放心,朕不是说你。这么多人,朕最信得过你了。”

        四喜只觉皇帝笑得有些令他头皮发麻,忙岔开话题,道:“皇上,夜王妃有身孕了。”

        彦帝点点头,“所以还是让弟妹住回长平宫吧,朕要好好照顾二弟的遗孤啊。”彦帝又摸了摸鼻子:“朕也应该快点有皇子了。”

        “只是……皇上,长平宫现在毕竟无主……”

        “怎么,你也同那些死板又爱胡说八道的言官一样,想说朕此举是有抢占弟妹之嫌。”

        四喜没想到彦帝自己把这颇不堪的话直接说了出来,当下吐了吐舌头。

        “让他们说去吧,还有那些史官也说去吧。朕不给他们留下点把柄,他们心里哪能舒服呢?”

        “奴婢知道皇上这是想今夜若没有抓获那些乱臣贼子,好让他们以后投鼠忌器。皇上明明是圣明之主,怎能让他们胡乱写去。”

        “说到投鼠忌器啊,另一帮人可未必会去管她的死活。只是这些人力量不足,所以一直在浑水摸鱼,挑拨离间,朕倒要好好顺藤摸瓜,查个清楚明白。”

        二人不知不觉谈到天边微微泛起了鱼肚白,彦帝一反常态,不再一副倦意浓浓的样子,反而越聊越精神,末了还吩咐道:“早朝前先把那秦书庭唤来。”

        秦书庭那夜回去后也是一夜无眠,和衣躺下,听人说皇帝传唤,亦是直接跑进了宫。见彦帝书房里,蜡烛只余下了小半截,知道他定是见了一夜人,想他已是对夜王府的事情了然于胸,当下也便简洁禀报了下。

        彦帝也只点了点头表示他都知道了,但又问了他一句:“你说夜王妃为何放你回来呵?”

        秦书庭淡淡地说:“因为王妃娘娘从未想过谋逆之事,那不过是些武人自己撺掇的。王妃娘娘放臣回来,是她心存仁德宁可冒着危险也不愿滥杀性命。”

        “你这么一说,她放你回来还真是放对了。从来都只知刻薄人的侍郎大人今日倒说起好话来了。朕便问问,你准备如何结草衔环来报夜王妃的恩哪?”

        “大恩不言谢,书生无能,臣只能直接向陛下说,她一弱质女子也无多大作为,皇上便放过她吧。”秦书庭说得自然,但一片维护之意却表露无疑。

        “你到底向着何人。”

        秦书庭倒也无惧,只说道:“臣只忠于陛下。”

        彦帝见秦书庭眼中一片坦然,只觉此人城府之深,不在己下,但想到颇多计策都来自秦书庭,当下也不好发作,今日也不过是想震慑他一下,便又打发他下去,但心中始终存了一份怀疑。

        三日后,江轻竹收拾得当,便进了宫,赵钱孙李四人却被禁止跟随,他们想让江轻竹带上一两个体己的丫鬟照应,江轻竹也只是笑道既入深宫,又有谁能体己何苦还要带上一人陪自己受罪。她只随身带着一个小包裹坐着辆小马车便进了宫,见到沿路熟悉的风景,只忆起当年自己也是这般孑然一身地进宫选秀女,那时虽也有准备却终究不知天高地厚,直到后来遇见了他,又沿着这条路出了宫,以为便是一片新天地,但今日却又再次一人进去,但想到腹中孩子,心中多少存点安慰,又存了点后怕。

        待到回到长平宫,倒也收拾得妥当,既不过分豪奢,也不过分冷清,一切都同她走时相差无多。只是……只是少了个人。

        江轻竹看着卧室里那张大床,那满架的书,不免心中感慨,只随手拿起一本阅读,想排遣心中一份苦闷。

        但不一会儿,却听外边的太监宣皇上驾到,只得放下手中的书,起身接驾。

        而彦帝却一把扶起了她,道:“弟妹怀有身孕,无须行此大礼。二弟为社稷而死,朕若不好好照顾他的遗孤,朕心中有愧哪。但弟妹怎不早同朕说,朕便日日派太医去夜王府,弟妹受过伤,需要好好保胎啊。”

        彦帝此话显是表明他已知道江轻竹有身孕,又略带责怪与关爱之意,但江轻竹只觉得一身寒意透体,只得勉力笑道:“谢皇兄关心。此前是轻竹见皇兄忙着国家大事,我夫君又未归,我心中只挂忧着他,原想他会很快回来,想把这作为惊喜告诉他。却没想到,没想到……”江轻竹用手帕拭了拭泪,眼光颇有些幽怨地望着彦帝。

        彦帝心想,倒确是一番冰清玉洁又我见犹怜的风骨,那秦书庭许便是被这迷了心神,他倒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

        彦帝用手指为她轻拭去泪水,道:“弟妹,你莫太过伤心。往后有何难处便同朕说。朕说过会好好照顾你。”

        他这一举动将江轻竹吓得不轻,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方说:“谢……谢皇兄关怀。”

        彦帝见她似乎吓了一跳,心中才觉得有些快意,他最不愿别人在他面前作伪,他只觉方才江轻竹虽然悲伤但多少是防备着他,看她毫无防备的样子,倒令他颇为开心,不,是看到任何人毫无防备的样子都令他开心。但很快,江轻竹便又开始凄凄婉婉但温温柔柔从容得体地作答了,彦帝心想倒不愧是江家老狐狸的女儿说话滴水不漏,便也逢场作戏地随口说上几句,一人在说夫君如何如何,一人在说多么思念二弟,但心中都在计较对方究竟是有何打算。

        直说了半晌,忽然有人来彦帝那耳语几句,彦帝便摆摆手唤人下去。

        江轻竹面色白了白,道:“皇上,这恐怕有些不妥。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却见彦帝笼了笼袖子,换了一副神情,已不再是方才悲伤不已的样子,而是冷冷清清地道:“弟妹啊,朕这也是无奈。谁叫你那日偏不让他们反呢?再过五日,二弟的大丧过后,他们便又都各自回营了,朕怎能放心呢?”

        江轻竹没想到他忽然开门见山,咬着唇不再说话,但想到那夜夜王府之事和父亲的信函,面色却越来越苍白。

        “弟妹啊弟妹。你那夜若不拦着他们,又怎会旁生这么多枝节。”

        江轻竹理清思绪,也便不再作方才一副小妇人模样,亦是冷冷道:“原来四喜果然还是皇兄的人。”

        彦帝点点头,“弟妹聪明哪,不过,四喜说的句句属实。”彦帝说此话的时候,面带镇定的微笑。

        这是江轻竹初次直视皇帝,觉得他生得极为俊朗,还颇有些妖媚,论长相比夜王还好看上几分,但便是这如谪仙般的人,如今她见了却觉得生厌,五脏六腑都在翻涌。

        彦帝却捏住她的下巴,道:“弟妹,此番你这恨朕的表情方才是真性情哪。你之前明明也在恨朕,却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唉,何苦呢。”

        “不敢。”江轻竹冷冷地说,她只觉彦帝把话挑明,此番定是要死在此处了,当下只高傲地抬着下巴。

        却见彦帝忽地凑近她的耳边,轻声说道:“弟妹,那朕只好让你更恨朕一点。”说完便忽地捏紧她的下巴,噙住她的唇瓣,撬起她的贝齿,缠住她躲闪的粉舌,狠狠地吻了下去。江轻竹兀自惊疑不定,万没想到皇帝会作此孟浪举动,只瞪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