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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只有任他待着,自己困极了,就去睡觉。反正,他离开时给我吹灭了灯就是。

可这次不同。

仅是不同往日。他待在这里,我睡不下去。

我们是隔着血海深仇的敌人,我就要跟他决一死战。我看见他、感受到他、离得他近,都只会让自己更伤心。

决战听了我的话,只答:“你睡就是。”

我深知自己拧不过他,也着实很是昏沉,只有躺下,刚闭上眼,就觉得浑身发沉,往梦境里坠。

醒着的时候看久了决战的脸,睡觉都睡不踏实。自打练了损派功夫,一旦接近白天,我就神志不清。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中途醒了。

总是感到他还在。

冬日的天亮的晚,我迷迷瞪瞪的睁开眼,脑子里混沌一片,心口有隐隐的疼痛,深深地蓝色透过窗印进来,我知道,这在往日,正是我睡得最好的时辰。

房里并没有亮着灯,晦暗一片。

有人坐在我的床榻边,他身姿笔挺,纸一样,我就认出来。

决战在守着我。

此刻,仿佛时光倒流。在过往的许多次里,他也是这样守在我的床榻前,一动不动的,垂眼望着我。每次,我见了,就掀起棉被伸出手来,笑着抓住决战的手。

我永远都懂不了他,既然我已经睡下了,不再对着他说话,不再对他笑,周围一片沉静,他守着我,又有什么意思呢?

可决战改不了这样。

跟我两情相悦的时候改不了,现在隔着血海深仇,他还是改不了。

临近清晨的山庄里格外寂静,我的喉咙有些哑,声音像被打乱的涟漪:“怎么不睡?”

我仿佛听到另一个自己在拼命挣扎,哭喊。她对我说:顾青衣,在深夜里守着你的这个人,他是你的杀父仇人。

仇人。

可,在他变成我的仇人以前,在我恨他以前,我就已经爱上他。

决战仿佛被惊醒,眼眸间带着迷惑的神色,似乎是不清楚我为什么这样问他,也似乎是不知道问题的答案。他沉默了一会儿,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决战终于说:“看你。”

他的下巴上微微有青色,脸庞硬朗坚毅,垂眼望我时,冬日清晨的熹光恰好在他身后铺展——“看你”,他说。

好像有一场风从我们之间穿行而过,将过往的一切都扫空。不管是爱,还是恨,都消失了。

如果他不是我爱着的人,如果他没有杀害我的父亲,如果我与决战在过往的岁月中彼此不曾相识互为陌路,如果我们只是在这一刻相遇,他深夜之中不睡,守着我的床榻,冷峻的眉目之间含着最深沉的温柔,对我说:看你。

我就会不爱他吗?

我还会的。不管过去,不管以后,我总是还会爱他。

这大概是宿命。

可是,世上,既然已经有爱的宿命,为什么还有恨的。

让我爱上这个人,为什么还逼着我恨他。

不受控制的想靠近,为什么还要再用尽力气让自己远离。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我感到心口的疼痛苏醒了,铺天盖地的痛苦向我向我涌过来,除了大口喘气,没有旁的办法舒缓。我用力按着心口,装出平静的神色,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向着床榻里面挪了挪,然后提着一口气,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对决战说:“睡吧。”

——决战。

你知道我对你撒谎,胡扯。你知道我总是折磨你。在不久的将来,你兴许也会知道我为报复你而练了邪门武功。你也会知道我恨你。

可,当我满脑子想着要报仇雪恨的时候,当我恨着你的时候——我还在想着爱你。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爹爹他,他不会瞑目的,他永远都不会原谅我。

决战,我是怀着背叛自己的家族和父亲,是怀着忘祖的耻辱,是怀着永不被原谅的心思,去爱你的。

所以,到了将来,我跟你打架,死在你手里的时候,不管多么恨,你都要原谅我。

——

决战听了我的话,微微一怔,然后就和衣躺在我的身边。我闭了闭眼,差一点就睡过去,逼着自己醒过来,一只手掀起棉被,往他身上盖。

——世上,没有一个人能救我。

我想跟自己最恨的人同床共枕,我想跟他做夫妻。相爱,相知,然后到老。

他侧过身朝向我,然后小心翼翼的身手把我环到怀里,我感到决战身上的凉意一直浸到我心口去。

我嘟囔了一句:“冷。”

决战的手臂收了收,他圈得太紧了,叫人呼吸都不顺畅,偏偏决战还把我的头埋在他怀里,我动了动,想喘口气。

“别动。”他说。

决战的声音有些哑。

我只有不动了,憋闷着。

过了一会儿,决战的力道小了些,他的声音很近,温热的气息喷在我耳边:“暖和些了吗?”

我逼着自己不睡过去,回答他:“你很热。”

决战的手覆在我额头上,反复摩挲。

我问:“凉吗?”

他没有出声,又碰我的脸颊,似乎是想在我身上找出一块暖和的地方来。

我说:“没用……整个都是凉的。”

决战停住了,不再试探我的温度。我放了心,踏踏实实的打算睡觉——

他在解我的衣带。

心里一惊,我睁开眼,赶忙抬手抓紧了衣襟,有气无力的问:“你……干什么?”

决战的眸子漆黑深沉,如同漩涡般叫人忍不住沦陷。

他盯着我,声音嘶哑,呼吸沉重:“想叫你暖和一些。”

我可能是愣住了。

片刻以后,我闭上眼,心里出奇的安宁平静,低声说:“嗯。”

决战解开我的衣裳,慢慢的,慢慢的把我按到他的怀里,他简直是在发烧,浑身着了火似的热,我有些不安,动了动。

“趁着我还能控制住自己,”决战咬牙切齿,“别动了,睡吧。”

——————我是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分界线——————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见到了一个陌生人。确切的说,是一个陌生的和尚。他上了年纪,须发皆白,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见我醒了,双手合十行礼,神色安详,眉目间含着慈悲。

我知道这是谁。决战要带着我见南山禅师,他多半是趁着我昏睡的白天里赶路,带我出门的。

我终究还是拧不过他。

“禅师好。”我扶着床榻自己慢慢坐起来,对他回了一个礼。

决战站在不远处,夜里的灯火暗,我看不清楚他的脸。

他笑着对我点点头,接着回头对决战说:“主上可否先行回避?”

决战出了房,转身关门,动作很轻。

“顾小姐,可知战门主上为何带您来此?”

我答:“我知道。”

南山禅师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神色望着我,声音低沉如同暮色里响起的鼓声:“战门主上说,您白日昏迷,心脉受损。他怀疑您着了魔。”

他顿了顿,接着道:

“还是您亲自将真相告诉战门主上的好。”

我愣住了。南山禅师这样说,难道是——他诊出了我练损派功夫的事?

我没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他的眼神如同皎洁的明月,不染一丝尘埃,再这样的目光里,我却更觉得痛苦。

“一切皆有因果,您此刻不说,日后可将如何承受后果?”

我抬头去看他,见他神色之间只有安详的笑意。我只答道:“我不能说。——倘若您非要告诉他,我也阻止不了。”

南山禅师笑道:“请您放心,老衲自然不会的。”

“谢谢您。”

“顾小姐,旁的老衲不便多提,但有一件事,需得拜托您。”他顿了顿,眉目间含着笑,仿佛是为信佛的少女解读一段美好的姻缘:“他对您有至深执念,万望您能珍惜。”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居然不受控制的答应了:“我会的。”

可是,我会吗?

想着要跟他摊牌,想着要跟他在来年以前决一死战,在他为了救我不惜一切的时候,计划着伤他,计划着让自己死在他手里。

我还能珍惜他对我的执念吗?

我只是希望会。而已。

南山禅师仿佛释然,他对着我行了个里,就要走到门外时,却又返回来,重新问我:“倘若我告诉您,此事会为以后埋下祸根,他将来会因为您今日欺骗而在日后报复,甚至会对您铸下大错,顾小姐,能否重新考虑告诉主上实情?”

我答:“我早已知道祸根。”

南山禅师没有再劝我,出了房。我听见外面传来他的声音,兴许是在问外面的侍卫:“那位男施主呢?”

有人答:“走远了。兴许很快回来。”

走远了。兴许很快回来。

决战。如果你不回来了,那多好。

我就不必跟你对决,我就不必死在你手里。

9

再后来的很多日子里,我都忍不住回想起当时一幕。南山禅师劝我告诉决战真相,我摇头。以为自己已经料到最坏的结果,大不了是最后刀剑相向,我死在他手中。

可我料错了。若能那时回头,我也不必面对一个那样不堪的以后。

一切都好像风雨来临前的预兆,有条不紊的展开,身在其中的我以为掌握了最后的结局,却没有想到,在各种各样的后果之中,恐怕死才是最简单轻松的一个。

我不知道是在哪里跟南山禅师相见的,也不知道路上走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