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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昔年(八)



        乾佑九年六月二十三日,皇帝驾崩,是为燕熹宗。

        太子将消息封锁了两日,直到一切准备妥当后才宣布皇帝驾崩,然后登基称帝——而这便是燕王朝的最后一个皇帝——燕哀帝。

        消息传到房州已是七月初,当慕水清听到这个消息时竟颓然地坐了下来。

        “娘!”洛瑾连忙扶住她,担忧地唤了一声。

        慕水清只是摆了摆手,叹了一声:“先别告诉你爹。”

        乾佑九年七月七日册封原太子妃为皇后,七月九日册封原皇太孙洛辰皓为皇太子,朝堂之上,一切都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而州郡之中却充斥着一股股暗流。

        七月的夜晚,满天的繁星,风过处是一整日里唯一的凉意,洛瑾在小池边上来回走动等着晟岳。

        “瑾儿。”身后有个人在唤她,洛瑾回首。

        “郭睿哥哥?”

        “晟岳要我告诉你他今晚来不了了。”郭睿做了个鬼脸。

        洛瑾的脸蓦地红了,“晟岳哥哥都跟你说什么啦?”

        “什么也没说,就是大半夜的把我支起来告诉你他来不了了!”郭睿打了个大哈欠,很不耐烦的样子,“我回去咯,还要睡觉呢!”

        “等等,晟岳哥哥为什么来不了了?”洛瑾叫住他。

        郭睿看了看洛瑾。“大娘去世了,”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低沉,“今天刚下葬。”

        “什么?”洛瑾惊愕,“怎么会,晟岳哥哥怎么没告诉我……”

        “对了,晟岳还让我告诉你,他明天傍晚会来找你,你在小池边等他。其实呢,我本来不想跟你说的。”

        洛瑾有点疑惑地看着郭睿。

        “瑾儿,我们从小玩到大,我也不想骗你,”郭睿仿佛是下定决心要说什么一样,“你和晟岳的感情我也知道,可是瑾儿,你和晟岳终不是一样的人,你们不合适。”

        洛瑾觉得有一块冷冰在她周身溶化,夏末的夜竟是那样的寒。“你说什么呀!”她禁不住向郭睿喊了起来。

        “瑾儿……”一时间,郭睿也不知该怎么说了,最终只能劝道,“你先回去睡会吧,明天下午再等晟岳。”

        洛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那一夜一昼,郭睿的话像一根刺一样戳着她,她忽然害怕见到晟岳,她总觉得郭睿在暗示她什么。

        第二天傍晚当洛瑾来到小池边时晟岳已站在了那里,洛瑾忍不住扑进了他的怀里。

        “晟岳哥哥,你昨晚怎么不来,还让郭睿哥哥说那样的话?”

        “瑾儿,”晟岳轻轻推开了洛瑾,“我娘去世了,所以我没能来。”

        “晟岳哥哥……”晟岳轻轻的一推让洛瑾僵住了。

        “我们坐下来好吗?我娘临终前跟我说的一些话我想说给你听。”晟岳依然笑得那么温和。

        他们坐在小池边上,夕阳西下,粼粼的水色里荡出一抹血红。

        “晟岳哥哥,昨晚我才知道大娘去世了,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洛瑾说得小心翼翼,晟岳那种平静甚至是平淡的表情竟让她莫名地一悸。

        “瑾儿,娘去世前跟我说了一个故事,”晟岳缓缓地说,“她说从前长安有一个还算富有的商贾之家,那家姓晟,三代均做丝绸生意,到了第二代的时候生意已经做到了皇宫中,而每年送去的贡品亦是后妃和诸公主们极爱的衣料。十五年前,晟家第三代接手家业,将丝绸生意进一步做大,甚至做到了西域那里。两年后的一天,当时的皇太子派若干名家仆来定制丝绸,虽说晟家的生意做到了宫中,可毕竟不是御用绸商,皇太子能来亲自定制那是晟家莫大的殊荣。生意做了一年多,晟家也蒙受了太子的很多恩惠,后来的一天,太子的家仆来到晟家说太子要秘密定制一批黄色绸缎。黄色是皇家专用之色,没有皇帝的批准谁敢擅自做这样的丝绸?晟家拒绝了,可那个家仆却冷冷地一笑说,皇帝可以一挥手让晟家荡然无存,那么太子也可以,然后又说这批布料只是太子秘密定制,无人知晓,不必担心。晟家无法,只得接了这生意,黄色的染料都是从西域秘密运过来的。绸缎做好了一大半时,太子忽然上书说豫章公主私自定制黄色绸缎,所托的绸商正是长安有名的晟家!皇太子和豫章公主的事后来都不了了之了,而皇上却下诏以谋反之名查抄晟家,无论大小长幼,女则为婢,男则斩首。”

        最后晟岳轻叹了一声:“那一年我七岁,那场混乱之中母亲竟带我逃了出来,一直逃到了房州,而我的父亲、哥哥,还有其他的亲人都……”

        晟岳说不下去了,而此时窒息感紧紧地压着洛瑾,让她觉得连呼吸都是那么冰冷。

        “瑾儿,你知道吗,那个皇太子是你的父亲,那个豫章公主是你的姑姑。”晟岳的声音平稳得让洛瑾浑身发抖。“晟岳哥哥……”她看不懂晟岳的表情,她不知道她该说什么。

        “瑾儿,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在遵守对你的承诺了,”晟岳缓缓地阖上了眼睛,“以后,你要懂得照顾自己。”

        洛瑾没有应声,只是愣愣地坐在那里,而晟岳缓缓地站了起来,“我走了。”他轻声说。

        “晟岳哥哥!”洛瑾一把抓住了他,“晟岳哥哥,你说过这一切和我没有关系的啊!”

        “瑾儿,”晟岳看着洛瑾,却忽然调转了头,那个神色凄然的女孩让他不忍直视,“洛氏王朝的任何□□都和你没有关系,其实这件事也和你没有关系,那时候你不过只有三岁,可是,这和我们的父亲都有关系,我不能不孝到让父母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

        晟岳轻轻掰开了洛瑾的手,转身就走。

        “晟岳哥哥,你说过你不会离开我的!”

        洛瑾在晟岳身后呼喊着,那伴有抽泣的声音让晟岳的心瞬间痛到极处,他不敢回头,他怕他一回头,他所有的决定和所有的坚持都会崩塌。

        “瑾儿,对不起,我不能……不能无颜见我的父母。”晟岳的声音颤抖着,而他说完后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夕阳已逝,天尽头的那抹暗红和那片苍紫在空中隐退,暮色带着日的余温渐渐遮住天际。洛瑾一直坐在池边,看着晟岳离去的方向愣愣地发呆,她觉得心中有一片巨大的空洞,任什么也弥补不了的空洞。

        洛瑾一直坐着,直到身旁响起了脚步声她也没有知觉。

        “瑾儿,你怎么坐在这里,我找你半天了?”慕水清的声音轻轻响起。

        “哦,娘?”洛瑾忽然回过神来,“我,没……我就是不知该做什么,就在这里坐坐。”

        “回去吧,晚饭还没吃呢,”慕水清拍了拍她,“然后再看看你爹。”

        “爹……”洛瑾还是有种恍惚的感觉,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对了,下午大夫来怎么说?”

        慕水清摇了摇头,“大夫把脉的时候,你爹忽然咳出了血来,后来大夫跟我说,药是没的医了,只能静养,不能受刺激,能活几日是几日了。”

        “怎么会这样,开始就是风寒啊。”洛瑾很难过地低语。

        “就是心病啊,”慕水清叹声,“要不是你爹和豫章公主相斗……”

        慕水清不再言语,而洛瑾挽住了她的手,“娘,我们回去吧。”

        回到家后慕水清盛了点饭菜和洛瑾来到厢房看洛舜言。

        “爹,吃些饭吧。”洛瑾坐到床边低声对洛舜言说着。

        洛舜言缓缓坐起,“瑾儿,爹对不起你啊。”

        “爹,您怎么这么说啊,”洛瑾劝道,“大夫要您好好养病,您就别想那么多了,吃饭吧,好不好?”

        洛舜言摇了摇头,“瑾儿,你原本应是这个世上最高贵的女孩,爹没用啊。”

        “爹,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都不去想那些,现在就当平常百姓那样过日子,也挺好,这朝堂之上,宫闱之中事太多了,爹,您就放宽心,先把这饭吃了。”

        洛瑾接过慕水清手中端着的食盘递给了洛舜言,洛舜言笑了笑接了过来,他刚准备把一汤勺的饭放入嘴中,忽然猛烈地咳了起来,“哗啦”一声,汤勺掉在了地上,洛舜言的手剧烈地抖着。

        “爹!”“舜言!”

        慕水清连忙坐到洛舜言的身旁扶住了他,而洛舜言忽然一俯身,一口血喷在了地上。

        “舜言……”慕水清微叹,然后扶着他缓缓躺下。

        “瑾儿……”洛舜言颤巍巍地地伸出了手,洛瑾握住了。

        “瑾儿,我对不起你和你娘,”洛舜言的声音模糊颤抖,“爹的病是没的医了,你娘就交给你照顾了,瑾儿,以后嫁给一个普通的好人家,能照顾你和你娘,我也就瞑目了。”

        “爹……”

        “瑾儿,你说得对,朝堂之上,宫闱之中,事太多,你和你娘都单纯,招架不了那些事,你们在民间不用受宫中的罪,瑾儿,你以后一定要开开心心地好好过日子,啊?”

        洛瑾拼命地忍着眼眶里的泪水,她怕哭出来惹父母伤心,可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晟岳离开了她,父亲又病危,她觉得她的支撑在一点点地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