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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还是母亲反应的快,她说:“春生来了!”,她急忙跑到院里把春生搀扶起来。我从门后拿了一把雨伞,打开给他们遮雨。这时春生嚎啕大哭“大妈,我母亲在今天下午两点钟去世了。”我们为之伤心悲痛,三人失声痛哭。

此时,风仍在吼,雨还在下,命中注定的苦命人就这样的在风雨飘摇中走了……

当时有个习俗,就是孝子报丧,不能走进别人家房门,所以他来后就长跪在院子里的雨水中。我母亲马上进屋拿了三块银元,交给春生“孩子收下吧,拿去给你妈办理后事。”春生一连磕了三个头,他的脑袋几乎浸泡在几寸深的积水里,然后起来哭着说:“谢谢大妈!”随后,转身消失在雷雨中……

春生就是这样在雨中,到居住在定海城里的家眷中通知,请求帮助,有的三元、两元,有的块儿八角,就是最困难的也出了三角、五角,在几十家眷属的帮助下,共筹集了三、四十元钱,给他妈买了一副棺材。第三天的早晨,在河南李老汉,四川王老汉,以及王大妈和我母亲等人的操办下,帮助春生他们把他母亲安葬在离他家草屋不远处的河边小山坡上。

自春生的母亲去世后,流落在舟山群岛上的原国民党军人家眷----一群无家可归,走投无路,流离失所,艰难困苦,生活无助的难民们的心上更是蒙上了一层阴影!她们孤儿寡母,老弱病残在那国共两党对立,两军隔海相峙,剑拔弩张,敌视对壘的战争年代里,她们以及过去曾效忠过党国的亲人们,早已被政治家们所利用和欺骗。而现在已是时过境迁,被视为累赘而被抛弃。最终成为政治家们攫取权力政治角逐的牺牲品。以至于到后来成了这个世界上的“多余”的人,被沦为战乱时代的“弃儿”。

1950年4月中旬,浙江杭州湾的上空风云突变,硝烟弥漫,战火纷飞,炮声轰鸣,战争的雨终于到来了。

在浙江宁波、镇海、金塘、北仓等地解放军集结了数百只帆船,投入了数万人的兵力,准备强渡海峡,攻打舟山群岛,而岛上的国民党军队也在加紧修筑工事,在沿海地带重兵设防。修碉堡,设暗堡,浅海竖桩,滩涂布雷,准备在舟山群岛与解放军一决雌雄,进行一场恶战。

当时,定海城的国民党部队调动非常频繁,布置重兵,层层设防。在小山头上架起了机枪大炮,还在半山腰挖了许多战壕和防空洞。舟山群岛国民党防卫指挥部的门前更是壁壘森严,除了明堡暗堡,还用麻袋装满沙子在门前、道口堆成许多掩体,在街口要道还用铁丝木桩设置了一道道的路障。看来在定海城内将会出现一场战火纷飞,腥风血雨的大战了。

1950年4月底,一天上午我随母亲到定海舟山防卫部军需处去领5月份的大米。其他的家眷也纷纷来到军需处的前院等候着分米。当时人们已经感觉到了目前形势的紧张,估计这也是当局对我们最后的一次救济。意味着从此以后也就要和台湾的国民党政权彻底永远的脱离了关系。

当时还看到后院的医务兵在来来往往,匆匆忙忙地救护伤兵,有许多伤员躺在单架上停放在走廊下,有的在昏迷中呻吟,有的禁不住伤势的疼痛呼爹喊娘地在叫唤,还有的疼得气极败坏地在乱骂。伤员中以断胳膊断腿的最多,还有的被弹皮击破脑袋,子弹贯穿了腹、胸,伤势惨重绷带纱布缠绕,血渍斑斑。目不忍睹。此时,后院里充满了死神笼罩的恐怖气氛,我被惊呆了,瞅了几眼拔腿跑回前院。这可能是我有生以来经历目睹的最惨的一幕了。

到了前院母亲已经领了大米准备返回家去,这时有一个炊事兵走到我们跟前喊道:“郭太太!你们也来了。”

母亲很快认出了他,他叫张黒,安徽淮北人。两年前曾在北平我父的军需处做过饭,为人老实,工作又比较踏实的一个人。现在他在舟山防卫指挥部军需处的炊事班里当班长。他小声的对我们说:“这几天大陆共军已经开始攻打舟山群岛,海边的战斗十分激烈,双方都有伤亡,后院已经送来了我们的许多伤员。目前的形势十分紧张,情况非常危险,你们这几天最好待在家里,不要随便到外面走动,以免发生意外。”最后还告诉我们“听说不久国军可能要撤离舟山……。”

得此消息后,我们为之一惊!急忙由军需处返回到家里。母亲交待姐姐和我二人,这几天不要出门,哪里都不要去,以免发生意外。并对我们说他还要到城东春生他们家里去,告诉他们兄妹姐弟几个这几天也不要外出,待在家中注意安全,以免发生意外伤害。她速去速回,让我们在家静等。

舟山群岛面向东海,背靠杭州湾,距大陆较近,距离最远的岛屿也还过几十海里。

当年,国民党驻军守备舟山群岛毕竟是物资匮竭,缺乏后援。而台湾远离舟山群岛又在千里之外,已是鞭长莫及。若要长期的与解放军对峙,确是力不从心;而解放军则是缘于大陆作为后盾,容易集结兵力,供应物资。同时,解放军历来多是采用人海战术,擅长发扬蚂蚁啃骨头、愚工移山的精神,一点点的啃,一筐筐的搬,以量变促质变,以质变而取胜。所以国民党驻军企图长久地守住舟山群岛,已是成了纸上谈兵,不可能的事情了。

1950年5月15日夜晚,解放军乘着数百只帆船横渡海峡攻打舟山。夜里,定海城枪声不断,炮声轰鸣。居民们大多数躲在自已的家里,有的烧香拜佛祈求神灵的保佑,有的呆坐着听天由命。

我们小院里的几家人都没睡,坐在屋内心里忐忑不安。只有我们的房东丁老汉仍然和往常一样燃烛焚香彻夜的在念经,“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的诵经声持续不断,“咚咚咚……咚咚咚”地敲击木鱼的响声始终没有停……似乎国共军队在外面枪声不断炮火连天地打仗与他的安危竟然无关,虔诚的老房东仿佛在祈祷慈悲的佛祖保佑这些多灾多难的人们,又好像劝戒世上的人们多行善,少杀生……

次日清晨,定海城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居民仍然各自待在自己的家里不敢轻易地到街面上走动。直至上午十点钟以后,房东老汉从街上回来对大家说:“国民党部队已于今天夜里拂晓之前,乘军舰向台湾撤退,现在街上全是共产党的军队。”这时我们才如梦初醒,知道了自己已经被解放了五六个小时了。解放舟山群岛也可能是历时三年多的国共第三次国内战争,在我国东南沿海正面较大规模的最后一次较量。其结果是以解放军控制了舟山群岛,国军退守到台湾而告终。

硝烟散尽,狼烟远去,昔日的战场杀戮之地又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舟山群岛新的当权者----共产党军队的长官,当时似乎对我们这群饱经风霜,历经磨难,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穷困潦倒的难民已经有所了解,所以军方对我们也就没有过多的盘查过问。而允许我们可以在此地生活或者返回自己的家乡。


可以说由此也就结束了我们当年历时两年零三个月的(1948年6月至1950年9月底离开舟山定海)为战乱兵灾而漂泊大江南北,东南沿海乃至宝岛台湾的流浪生涯……

在上个世纪四、五十年代的战乱岁月里,我们一群难民如同大海中的几片枯叶,随着历史政治风云的演变而流浪漂泊----自1948年的夏季开始,从平津撤离到淞沪地区,而后又由上海漂泊流浪到福建东南沿海,再后又由福州乘船横渡台湾海峡漂流到宝岛台湾。后因党国危难,人多为患而被台湾当局遣返回定海,直至1950年的5月被解放军解放。在这两年多的时光里,我们由北向南逃难行程近万里,八千里路云和月,坎坷曲折人生路。历尽千辛万苦,经受苦难折磨,侥幸活了下来。同时也经历目睹了国民党政权由盛到衰,战败撤离逃逸的全过程。

当年,成千上万南逃的难民拖儿带女,扶老携幼,她(他)们按照长官的命令一次次地撤离转移,像非洲大陆上的角马、斑马、羚羊……野生动物一样为了生存寻找块栖身之地,他们不顾一切的长途跋涉。有的死于意外伤害,跟一把燃烧的干草一样灰尽被狂风吹得无影无踪。有的老弱病残经受不住苦难的折磨也就把生命丢在这万里迁徙的征途中,从此踏上了一条一去不返的人生不归路!

古今中外在历史的长河中,社会的变革,朝代的更迭,多数是残酷无情的。它是一个政治集团采用一种暴力手段去推翻另外一种强权政治的行为,在其过程中无疑就要发生一些你死我活的暴力行动,导致一场战争。

政治是不流血的战争,战争是流血政治的继续。战场上只有胜负,而没有对错之分。至于伤害平民,哪一场战争伤害最大的不是无辜的老百姓?过去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及中国持续八年的抗日战争,军人伤亡数百万而平民百姓的伤亡上千万也不止。甚至每次战争的损失,已是人们无法确切地计算出来和无法估量的。

二十世纪是一个战争不断,刀光剑影,腥风血雨杀戮惨重的百年。在上个世纪的上半叶,不到三十年间就发生了两次世界大战,伤亡过亿人。以至于五十年代开始又发生了伤亡惨重的朝鲜战争、越南战争、柬埔寨战争、印巴战争、阿富汗战争、两伊战争、中东战争、海湾战争、南斯拉夫科索沃战争……战争接连不断,周而复始地在发生,半个多世纪从来没有停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