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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这次西行来到兰州就是为了寻找一个工作,谋求一处能以活命生存的地方……

他听了后为我难过,并把他的遭遇也讲给我听。

他说他,五六年去亳县为母扫墓后,回西安不久便随父和继母一同去了广东(其父为炊事员在建筑单位工作)。于五九年初中毕业考入广东茂名水利建筑学校,上了不到两年便因“三年自然灾害”国家经费困难而停办,在去年提前分配到湖南株洲某建筑工地上班,从此参加了工作。国家恢复西北建设,于今年5月,组织上把他们从湖南调住兰州,在公司四处建筑队当一名见习施工员。因刚刚工作不久,没有技术,在队里整天爬高上低地跟着建筑工人后面干杂活,又脏又累,但工资却比工人们低的很多,每月只拿三十八元的实习生的工资。多年来上学、工作一直是一个人生活,同一个孤儿差不多!

他说他们建筑单位走南闯北,常年在外十分艰苦,多是搞好一个工程,又要转到另一个新的工地,这次调到兰州不到两个月,每天到工地干活,又从工地回到住处,很少与地方上打交道,人生地不熟的很难为我找到工作。

此话我非常理解——他一个刚工作不久的学生,哪有这么大的能耐帮我谋求工作呢?

我对他说:“我们二人起小都失去了母亲,艰难地活了下来。但目前你比我总要好一些吧,工作虽然艰苦,你毕竟还有工作,有饭吃。不像我现在是一个丧失户口,没有工作,没有饭吃的人,不知以后飘零何处?落个什么结果?”

此时,我倒劝起他来了,似乎我的处境比他还要好点。

我端起碗喝了两口面汤继续说道:“我过几天就准备动身去新疆,那里有咱姑父的一个亲戚在阿尔泰专区医院当医生,去找他帮忙希望谋求一个生存的地方。新疆地广人稀,山高皇帝远也许好找工作,说不定还能到阿尔泰的山沟里挖上一些黄金哩!”

此时我不知是在自我解嘲,还是在做“阿Q”的发财梦。

表弟非常担心地说:“新疆路途遥远,人烟稀少,戈壁沙漠,异常荒凉,万万不能朝那去,何况是去地处边境的阿尔泰了。听说那里冬季最冷可达到零下几十度,曾经发生过冻死人和牛羊的事情,我们队里就有几个人的亲戚在那工作。你去那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困难和危险,我看还是回内地的好,其结果要比去新疆冒险好一些”。

他怕我冒然西行会发生意外,但我又能有何种选择?

我想起了过去——童年丧母的悲哀、少年求学的艰难、中学时代的世态炎凉和六零年“三年自然灾害”的饥荒、以及户口迁移到西安范警官那冷和冰霜的面孔……我的心已凉!

而今使我成为一个没有户口、没有口粮的时代弃儿,沦为一个铤而走险,忍辱亡命的“支边者”,加入了西去盲流无业游民的潮流。

最后我对表弟说:“你刚工作工资又少,定量(口粮)又低,我不能在这里久留拖累你,我只有冒险西行去新疆碰碰运气,能否寻一工作找到饭吃,那只有听天由命了。”

表弟也很无奈,他说:“等到6月15号队里发工资,我们去兰州火车西站买票吧。”

在此还要待上一周之后,我才能动身起程奔赴新疆。

他们每天仍然去工地上班,我还是吃过饭没事,在这个废弃的大院里闲荡。

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灾祸。一天下午四时左右,我正在一条小路溜达。突然西边天空涌出一团团黄云,刮起大风,沙尘飞扬,空中顿时昏暗下来。远处电闪雷鸣,尘沙裹着豆大的雨点铺天盖地的打来。

我无处躲雨,慌忙抱头跑回工棚。进屋脱掉上衣抖落尘埃,呆立在大门里面,不安地看着院里倾泄的大雨,工地上的人们又怎么办呢?

没想到经常干旱少雨的西北地区,到了夏季有时也会下起暴雨。

过了一会,在工地上干活的工人三、五成群的,有的披着工作服,有的头上顶着牛皮纸的水泥袋,从工地上跑回宿舍,一个个被雨水淋得活像只落汤鸡。

他们进屋纷纷换衣换鞋,嘴里还咒骂这个鬼天气,害得他们衣服都被淋湿。

然而就是这个鬼天气,老天才让他们提前下班不用干活,下雨天成了休息天——回到宿舍可以睡觉,可以打“扑克”、玩“牌九”同时工资一分也不少,这可能也是社会主义的优越性。

这些来到西北干活的南方人,在此很少遇到老天下雨的机会,能够在宿舍里三个一伙,五个一堆的在玩。有的抽烟喷云吐雾,有的嘴里不停的喊叫:“阿拉丁勾!”、“阿拉老K”、“娘稀屁侬在耍无赖!”……一时间土屋里活像一个烟气迷漫,嘈杂混乱的大赌场。

表弟从工地回来,已被雨水淋湿,我接过他手中的工具并帮他换了衣服。他说他身上发冷有些不适,晚饭没吃就睡了。

到了夜里他开始发烧,嗓子发炎,咳嗽不止,烧得面红耳赤。我为之着急,给他倒水让他吃了一片ABC。等到天亮,我把他们队里的卫生员找来给他作了检查,并让他去兰州职工医院就诊。

当天上午,我提着一个装着脸盆、暖瓶、饭盒及洗漱工具的大网兜,陪他一起去七里河公交车站,搭乘途径职工医院开往西固城的公共汽车。来到医院,挂号、门诊、X光透视检查,医生确诊为他患了急性肺炎,当即让他住院。

他被安排到一楼的一个大病房,内有十几张病床,只有他们两个病号。次日那个病号出院,偌大的病房显得更加空当,仅住表弟一个病号和我一个陪护,而其它病房的病号也很少。到了夜晚,整个拐角楼的长长走道灯光昏暗,没有一点儿声响,让人寂寞和不安。

每天上午是医院里比较繁忙的时候。

早上六点,人们多数起床洗漱,然后打回早饭和开水,吃饭。八点医生查房,询问病情,而后护士给病号送药、打针。此时,医务人员出出进进,给病房带来了一些生机。

我守在表弟的床前,看护着他打完吊针,方可离开办别的事情。这样一连打了三天吊针,他的病情才见好转,炎症得以控制、烧已退去,咳嗽也慢慢减轻,据医生说再吃药治疗几天就可出院。我喜出望外,待他病愈出院回单位上班,我就可以动身启程去新疆了。

最后休息几天表弟的病渐渐好转,他由打针改为服药,自己也可以起来活动了。

一天午饭后,我在他们病号下午睡觉休息的时候,独自一人走出医院,来到黄河滩上毫无目的地闲荡起来。

职工医院位于市的西郊,处在去西固城西津西路的右侧。它座落在一片既无树木又无农田的黄河滩上。

黄河由西固城流来,在此绕一“牛梭”大弯靠北岸山根向东流去,南岸便留下了一片较为开阔的滩涂地,河边布满了沙砾与卵石和一些被暴雨山洪冲下来的乱草枯枝等杂物。

可能是为了不占用农民的耕地吧,所以医院才建在这里。

我由岸边跳到一块露出水面的岩石上,蹲着用手拨动激流,然后用双手掬起喝了两口黄河母亲的“乳汁”——冰凉而又浑浊的黄河水,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零距离的接触黄河,以示我对她的亲情。

回到岸上,我顺着河边朝东走去,来到一部高大的水车跟前。直径足有七、八米大的水轮被引来的河水冲击着转动均布在水轮周边的水斗,一个接一个的把河水车推到顶端,然后又逐个地将水翻倒在下边的池中,河水顺着一条沟渠朝南流到公路傍的(西津路)农田和菜地。

这是一个多么聪明的创举啊!——它是劳动人民在长期生产实践过程中,兴修水利,利用水能的典范。

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历史》课本里就曾讲过,早在两千多年前我国春秋战国和秦汉时期,古代农业生产中就使用了铁器和兴修水利对水车的应用。

我沿着水渠向南走去,来到公路附近的一片农田和菜地里。

时值六月上旬,小麦抽穗扬花,蚕豆开花结荚,油菜花开一片石成金金黄,空气中散发着阵阵芬香,河湾此处呈现出一派丰收在望的景象。

我回到医院刚好下午四点,表弟和其他几个病号正在这个大病房里看当天的《人民日报》和《兰州日报》。报纸上的头版新闻——**民党空军少校飞行员(教练)黄植诚驾机起义投诚的消息轰动一时。病号们议论纷纷,有的讲他的义举值得欢迎。有的讲他不满**民党的反动统治,而愤然驾机投奔大陆。有的讲他的起义投诚是革命行动,是弃暗投明,我们拥护中央对他的嘉奖——晋升军衔、奖励黄金百两。还有的讲:“乖乖!如果一两黄金一万元,他不是一下子就变万了百万富翁了吗?一辈子也吃不完啊!”一时间,病房里变得异常热闹。

我在一旁看报低头不语,无心参与他们的议论。

仅认为人在社会上生存,他的地位和报酬是由他的“价值”决定的——即“劳动价值、商品价值、剩余价值、政治价值、社会价值、使用价值等”,由此可见“政治价值”和“使用价值”尤为重要。

我早于黄十四年,随母亲由台湾作为难民返回大陆,其结果就不那么的荣幸了。现在我连户口都丢了,还在为了生存,为了吃饭忙于寻找工作,准备盲流新疆……

6月18日上午,表弟办完出院手续,医生又给他开了一周病休,我们一同离开这个“救死扶伤”的地方,回到他的工作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