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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他上身穿着一件灰衬衣,下身穿着一条蓝裤子,手上带着一块手表,足蹬一双半旧的黑皮鞋,看样子确实有点小知识分子的味道。走近再看他留着分头,长着一张瘦削的长脸,两颗门牙还有点微微外露,说起话来带着一些胶东口音,他伸出右手与我相握,并礼仪性地说了声:“你好!”还说他也是从山东老家来新疆找工作的,在此等车。

一会孙大哥用他的大茶缸到售票房里打来了开水,分倒在我们的杯子里,我们三人坐在站门口的水泥地上,开始拉呱。

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拿起一个油馕一分为三,先给这位高个,再给孙大哥,而后是我。

我对他们俩人说道:“咱们吃饭吧。”

我们三个人吃着油馕,喝着茶水,又开始了对话。

高个边吃边喝,他说他叫周俊鸿,山东胶州半岛掖县营(人),中学毕业没有正式工作,仅在大队里一个小学干过一段时间的临时代课,后来被大队干部的亲戚给顶掉了。老家人多地少,又遇上了三年自然灾害,生活不下去,就跑到新疆石河子糖厂投奔亲戚,在那里等了一段时间仍然没有找到工作。前几天,他又到乌鲁木齐医学院去找一个老乡请他帮忙,结果也是一样。现在不像前几年了,那时新疆到处都要营(人),职工回老家探亲时,单位上还让你带回几个亲戚朋友到新疆来支援边疆建设。六零年‘自然灾害’后跑来的营(人)太多了,多如牛毛,光‘兵团’就跑来了几十万,这营(人)满为患,工作也就不好找了!

孙大哥激动地说道:“我们仨都是因为三年自然灾害闹得跑到了新疆,情况都是一样!”

我们有说有笑地很快把两个大馕吃光,已经是水足饭跑了。一时间三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似乎抛掉了一切烦恼,个个都是十分高兴的样子。站里有人还从窗户外探出脑袋看我们一眼,以为我们三个是什么旅行者,在这野餐呢。

事实上我们三人都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既无工作,又没有饭吃,连今晚住处都没着落的人,还装着什么乐不思蜀的样子,实为可笑!简直就是三个‘阿Q’。

“天这么热,今晚就住在这汽车站门口。”孙大哥抽着烟心不在焉地说着。

“又是汽车站门口!那明天又到哪里去呢?”我问着孙大哥孙大哥喃喃地回答道:“明天……明天,到明天再说吧。”

看来我和他到玛纳斯的情况并不理想,此处也不是立足之地,至于再往哪去,现在他还没有想好,所以他才吞吞吐吐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此时,在一旁发笑的新入伙的周俊鸿插话说道:“明天咱们去石河子吧!那里比这里人多。”

“去石河子干啥?那里还不是‘兵团’。”孙大哥似乎有点不耐烦。

“不去石河子又能到哪去呢?到那里看看再说。”我竭力劝他。

最后还是少数服从多数,孙大哥的意见暂时保留,我和周的意见通过——决定明天去石河子。

周俊鸿站起来说道:“现在快六点了,马上他们就要下班了,我先去把票买上。”

他到售票室不大一会儿,买出三张明天早上八点,由玛纳斯开往石河子,每张票价四角的汽车票,分别给了我和孙大哥各一张,他自己留了一张。看来今晚还要在这住一宿待到明天早上我们便向石河子进发。

过了一会儿,车站的工作人员下班了。两间砖房的客车站大门紧锁,门外只剩下了我们三个流浪汉。

此时车站前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

我们三人坐在站前的水泥地上一句话也不想说。周俊鸿在看他的青年杂志。孙大哥因为不太愿意去石河子,是我们硬拉着他去的,所以有点不太高兴,背靠着他的小包,在闷闷不乐地抽烟。我没事便无聊地在翻看一张旧报纸。

太阳渐渐西沉,残阳如血,晚霞映红了大地,玛纳斯即将夜幕降临。

这时我们三个似乎都没有了刚才又吃又喝的快乐心情。心里顿时感觉到有一种压抑,已经意识到生活的艰难,前途的渺茫。并非孙大哥不愿意去石河子,他先前不是去过几次吗,又解决了什么问题呢?即使明天他再和我们一起去一次,谁又能保证我们就能找到工作?摆脱掉目前的困境。

为了缓和一下这种沉闷的气氛,减轻一些忧郁的心情,我提出让孙大哥拿出二胡、笛子来给我们演奏几段曲子开开心。

周俊鸿也说道:“孙大哥,你就给我们来上两段吧。”

在我们俩的劝说下孙大哥拿出二胡伴奏,让我敲着梆子,让周俊鸿撞着碰铃,就开始没精打彩地唱了起来:“月儿弯弯照九洲,几家哟欢乐几家愁,几家高楼饮美酒,几家哟流浪在街头。

月儿弯弯照九洲,几家哟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妻团圆聚,几家哟流浪在街头。

………………………

………………………

他弦音凄凄,唱腔惨惨,一会儿低头拉弦,一会儿翻眼抬头看天,活像一个瞎子。使我想起他在嘉峪关卖唱里的样子,顿时让我感到一阵心酸!

“好了!好了!打住吧。本来是想叫你唱段曲子大家开开心,你倒好,竟然唱起了‘月儿弯弯照九洲,几家欢乐几家愁’了,这不是让我们更加的愁吗?”我赶忙制止了他。

“你以为你是多么的欢乐!现在你不是在流浪又在干什么?还想等着达板城的姑娘,带着嫁妆赶着马车来和你成亲吗?这是做梦娶媳妇想好事,你就等着吧!”他一下说得我哑口无言。

事实上我从口内流浪到新疆既没找到工作,又没有饭吃,四下流窜,到处瞎撞,至今还没找到一个窝。昨天在乌鲁木齐碾子沟车站过夜,今天又在玛纳斯车站露宿,这不是流浪又是什么?

我生来就是一个流浪的命,或是一个什么‘煞星’。

吾生于忧患,长于战乱(抗战时期)。在襁褓中被母亲抱着躲避战火,死里逃生。1948年随母作为国民党军人家眷由北平逃难到上海,继而去福州,去台湾。以后再由台湾赴舟山返回大陆,回到中原。十年后户口迁移西安,不得落户,便铤而走险‘走西口’。又怀揣着户口千里迢迢,风尘仆仆地流浪大西北,直至盲流到新疆乌鲁木齐、玛纳斯,以至于明天再流窜到石河子,不是流浪又是什么?正如一首歌中唱道: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何方,为什么流浪在他乡?

流浪、流浪、流浪………………………

………………………

我自己如同梦幻,有些迷惘。根本也说不清是否生来就是‘命’不好,或是犯了什么‘煞’星了,老家那个瞎子算命的说要解难必须向西,我到西安。向西我到兰州。而后到了宁夏、内蒙,又到了西宁。再向西到了嘉峪关、玉门镇,直至整个大西北,最后到达乌鲁木齐、玛纳斯,乃至以西的石河子……难道还要向西吗?

不知我这颗‘煞星’最终要落到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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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露宿玛纳斯  夜幕更深沉(三)

更新时间2009-4-12  15:55:31    字数:1276

第三节

当年的玛纳斯汽车站,可以说每天就没有几趟车。

6月24日早上八点,我们由乌鲁木齐碾子沟长途汽车站乘车,走了三个半小时才来到玛纳斯。随后客车在玛纳斯车站又拉上几个人就返回了乌鲁木齐。

那时玛纳斯汽车站就没有大型客车跑长途,每天只有几辆蒙着蓬布的旧卡车在县城附近跑短途。

我们三人在站前水泥地上露宿了一夜,好在六月份的天气比较炎热,夜晚在外面睡觉还不觉的冷。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不远的路口就传来了放牧人催赶羊群、牛群的吆喝声,将我们从梦中惊醒。此时已东方拂晓,土屋顶上已开始冒着袅袅的炊烟,老乡家里正在忙着做早饭。

周围不时地传来牛哞、马嘶、驴叫、狗吠、鸡鸣……

顿时给玛纳斯的清晨增添了一些朝气蓬勃的生机。

但是,我们歇脚的车站门前,仍然是鸦雀无声。我向我们三人中唯一带手表的周俊鸿问道:“几点了。”

周俊鸿抬起左臂,伸出手腕看了看后说道:“刚刚六点。”

于是我们三人起来收拾东西,准备八点乘车去石河子老街。

七点钟,从外面来了个老头,走到汽车站门前,掏出钥匙打开大门,进到屋里在地上洒了半桶水,然后开始扫地,扫完了屋内又把门口外的水泥地面也扫了一遍。他是站里的清洁工,负责站里每天的清洁工作,此项工作做完站里的工作人员就该上班了。

过了一会儿,果然来了两们身穿交通制服的工作人员,走进房内打开售票窗口,开始卖票。

这时站台上除了我们三个人是昨天中午就到了这里,并在当天下午买了车票,一直呆到今天了早晨,等着汽车到达石河子老街的流浪汉外,再没有其他任何一个乘客。

在这除了两间售票房之外,一没有停车场,二没有客车的所谓汽车站,时间都已经过了八点,还没见到一辆汽车的影子。我们三人等的有点不耐烦了,周俊鸿便跑到值班室去问,回来后对我和孙大哥说道:“这的工作人员告诉我,车子一会就来。”

我们来到车站前的路边等车。

过了几分钟,果然从北面的十字路口尘土飞扬地开来了一辆蒙着蓬布的破旧的大卡车,在站前的马路边上‘吱’的一声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