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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缺右眼拉我坐下,那些人也跟著坐下。

“你们听好,以後林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他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以後他要遇到什麽困难,你们要不帮,我把你们脖子都一个个都掐断了。”

“是,帮主!”

我擦把汗,朝雪天挥挥手。他走来,我给缺右眼说那是我朋友。缺右眼把我从头到脚看一边:

“你的朋友怎麽都是些小白脸,莫非物以类聚?”

“缺大爷,你是小白脸麽?”

“是曲大爷!”缺右眼重重拍我的肩,一杯酒塞到我的手中,“不过我喜欢你这话,喝!”

我和他干了一碗酒,擦擦嘴巴,擦擦衣领。缺右眼又招待雪天坐下。雪天在我耳边悄悄说:

“看不出来你会喝酒。”

“会喝酒的人一定要是大肚子大胡子麽?”

“不,我以为能喝酒的人,往往性格比较豪迈或者沈稳。”他顿了顿,笑道,“莲宫主的酒量应该不错。”

“他?”我哈哈笑起来,伸出一根小指头。

“不会吧?”

“我骗你也是这个。开始我也以为他能喝,後来发现一杯就可以灌倒他。他从来不喝酒,我再逼也没用。但他神智不清醒的时候喝过酒,之後发酒疯,愣要跳到莲池中去摘星星,还是我去把他抓回来的。”

其实以前问过重莲这个问题。我说你可是重火宫的宫主,酒剑相伴又是何其潇洒的事。花遗剑武功不及你,但人家喝酒起来还真是大侠作风。哪像你,平时无比帅气,一到喝酒就跟姑娘似的扭捏。

他只是笑,不作回答。

女人是水做的,往往酒量比男人好。重莲要真去练练,绝对比寻常男人厉害。

现在大概明白了些。经历风雨越多的人,越容易对酒上瘾。

男儿有泪不轻弹。酒能够将泪水化作满腹烈火,让人浑噩,让人沈醉。总是说浅尝辄止,实际还是会醉。想要不醉,只有不喝。

但真正能不沾酒的人,少之又少。重莲便是其中一个。

他并不是粗糙且缺乏感情的人,但他理智得令人无法相信。

他不喝酒,或许只是想要让自己永远清醒。

总觉得一旦他醉了,便会垮掉。

那次重莲说要摘星星,我拦腰抱住他,他还在不断挣扎,说一些莫明其妙的话。先是说,爹,九犬一獒。孩儿是最明亮的那颗星星。对不对,对不对?

一连问了几十次对不对,他忽然说,凰儿,为了你,我连天上的星星都愿意替你摘。然後又重复了几百次,我要帮你摘星星。

我使劲甩甩头,站起来倒酒:“别讲他的事了。来来,缺大哥,我敬你!”

十里红莲豔酒五七

我万万没料到的是,重莲不会喝酒也就罢了,缺右眼居然也是个水的。两三坛子下去,他就开始左摇右摆,满口胡言:

“这辈子老子觉得最恶心的事,就是被人丢到粪坑里三个时辰。起来的时候,老子觉得像重新投胎一样。”

“这辈子老子觉得最丢人的事,就是释炎那老秃驴把我赶下少室山的时候,那麽多弟子,他把我的袈裟扒了,还生生把我头上的戒疤刮去……”

他的手下看著他,无言以对。

还好夜深了,客栈里人也不剩几个。

我和司徒雪天对看一眼,

“这辈子老子觉得最内疚最亏心的事……”他忽然压低声音,唯一的右眼往下翻,“就是强奸了般思思。”

我没反应过来。

“当初喜欢她,她却喜欢重莲那小子。有人说她自杀是因为我,我真的良心不安。”

“什麽?”

“所以,我再喜欢楼颦珂,楼颦珂再喜欢林轩凤,我也不去计较了。林轩凤死了不说,就是没死,我也争不过他──这念头女人都喜欢小白脸。但是,我还是喜欢她。”

“你刚才说什麽?”

“我说了什麽?”他左右看看,大著舌头,“我什麽也没说。”

“林大哥,帮主一喝醉就爱乱说话,您别在意。我们这就送您回去。”

“不必,我们自己回去即可。明天早上我再来。”

司徒雪天道:“早上怕我陪不了你,花大哥早上冒虚汗,我招呼人伺候他。”

“那中午再来。”

翌日清晨,我的背上其痛难当。刚随著司徒雪天去探望花遗剑,就听说曲悠延拜访。雪天请他进来,他大步流星跨入房槛:

“宇凰,你不是要去天山麽。”

“没错,一会就出发。不过,我对天山的人很没把握,还是先打探了再去。”

“那是没问题,不过你在这里守个死人做什麽?”缺右眼靠近床,忽然抽气道,“这是花遗剑。”

“从英雄大会他被白翎击倒,便一直昏迷到现在。”

“老子就不信白翎有这麽强悍。看看。”他走到床旁,给花遗剑把脉。

“缺大哥还会医术?”

“嘘,别吵。”

我和雪天对看一眼,不禁摇头。

“什麽破玩意,不就是神雀落日掌麽?白翎自创的武功,伤人无形,但凡中招,必定昏迷不醒。”


“你怎麽知道?”

缺右眼把他衣服拉起,腹部有一道蝴蝶形的红印:

“有个姓白的小孩给我说的,他还告诉了我解法。”

姓白又是小孩?白琼隐少说有十八。不过必定是他没错。

我怎麽请他帮忙,他都见死不救。缺右眼从来不做救人的勾当,他却告诉他。这不明摆著闹著人玩麽。

我道:

“你可以解?”

“不都说了天山人怕少林武功麽。修习过易筋经义外加太祖长拳,反向使用点穴秘法,取个名儿就叫妙手金刚。不过,使用这招需要一个东西。”

“什麽?”

“蛊。”

“这个很容易,苗子开的药店有卖。”

“不,这个蛊一定要是天山山顶的蛊。天山地理位置特殊,生出来的成虫比普通的蛊要小,寿命长,还是红色。要把这个蛊磨成粉运入他的体内,同时进行反向解穴,保准儿没问题。我们去一趟天山,肯定能弄来。倒是小黄鸟啊,你怎麽一直按你的背?”

“估计是有蛊会从我背里钻出来了,不过一定不是活的,也不是天山的。”

缺右眼紧皱眉头,起来拍拍我的背:“我看看。”

有东西掉在地上,疼痛慢慢消失。

我不由自主睁大眼睛。

缺右眼把它捡起来,是一条干瘪的红色小虫。

“小黄鸟,你会变戏法不成?”他惊喜道,“我叫你找你就找到了?”

“我晚上回来。”

扔下这句话,我就跑了。

我跃上房顶,朝长安城外奔去。

分明是春季,凉风却刮得人骨子生疼。眼望城内的十里红楼化作红点,无底绿江沿河流淌,树林间鸟叫虫鸣,深翠生烟。

我从来没有用这麽短的时间跑完这麽长的距离。

在凤凰竹林外站定的时候,我已经累到无法站直身体。腿似不是自己的,我扶著竹子,用袖子擦汗,一边往里面蹒跚走去。

蛊一解,暂时忘记的东西也记起来了。

人说话的声音我记不是很清楚,但语气不会变。那个暗室中,红衣人说了一句话:

“下一次少室山的事,轩凤也去吧。”

新生的竹子拔地而起,郁郁葱葱,寒烟清幽。

小木屋早已变成一堆焦炭。

我飞扑过去,跪在地上,沿著房基的竹子根,使劲挖坑。

无疑红衣人是豔酒。

那个蓝衣人,多半是殷赐。

泥土污浊了手指,指甲被泥中的石头折断。我的汗水一滴滴落入土中。

我拔出一根烧焦的竹棍。

竹节是断的,以绳子衔接。

也就是说,那个门的方向不是巧合。这里翻修过。这片土地十分坚硬,如果想将根基拔出,一定会损坏地皮,在短期内必然看得出来。所以砍断上面的部分,再接上新的。

如果林轩凤还活著,那一定是他。

林轩凤没有死。

林轩凤还活著。

“轩凤哥。”我飞速站起来,手因为激动而极度颤抖,“轩……轩凤哥。”

“很高兴你发现了这个秘密,凰儿变聪明了。”身後有一个声音响起,“不过,你不会有机会再见到他。”

“一定是他!”我竟连惊讶的过程也省了,直接回头道,“我,我才和他说过话!他还活著!我简直不敢相信,我……”

三春竹叶,骏马青丝。

大梦方醒,重莲独乘一骑,身影在竹林中隐隐约约。

“步疏的话,豔酒不可能不听。而我的话,步疏不可能不听。”

“你说什麽?”

重莲淡淡笑道:“你说呢。”

“我会去找他。”

“你自己看著办吧。”他微提缰绳,掉头走掉。

“慢著。”

马蹄声停下。

清风摇摆著翡翠般的叶片。

我思考了很久,跑过去,抓住重莲的腿,摇了摇:“莲,我只是想再见见他。就只见一面。就算不能和他在一起也可以,我只想确定他活著。”

重莲看著远处,长发垂落在腰际。从下往上看,他的下颚骨格外分明。

“我知道你和步疏在一起是为了气我,乖乖下来,让我抱抱就好了。”我连哄带骗地拉他,“我保证见过他以後就回到你身边,天天待在重火宫照顾两个小丫头,哪都不去。”

“就值这麽多?”

“我和他没什麽好说的啊,只是想确定他活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