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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屋里搁了香炉,我依旧失眠,但很少辗转反侧,大半夜的时候在一片昏暗中睁着眼看着帐顶,有时寂静深夜里,有心倾听墙的另一边,却没有一丝声响。

几日下来,方觉得腰背处有些酸疼。这日下了楼去,陈伯走到我身边低声说道:“寺玉姑娘,你瞧公子是不是身子不适?”说着用眼神示意我瞧去,我见木预正背朝着我们,并看不出有何不妥,只疑惑地朝陈伯摇了摇头,他却又指了木预说道:“公子走路的样子是不是有些奇怪?”我再瞧了一眼,却发现他的背脊挺得又僵又直,不禁愣了。再转念一想,蓦地有些心酸,又有些苦笑不得,只朝了陈伯说;“怕是晚上睡得不好,你给他床上再垫一床裘褥!”

陈伯听了点了头,一副明了的样子喃喃自语:“一定是床硬了,躺得背都僵了!”我心下却想,怕也是一宿未辗转,不禁心头又有些堵得慌,忙转了头往旁处退去。

午时过后,楼里渐渐清静下来。我坐了楼下,手里捧了闲书,一边翻了一边打发时间。正无聊时,却见门前帏帘被掀了起来,露出半截朱色飞鱼服,不禁一惊,再一抬头,却是朱瞻基闯了进来,才暗暗舒了口气。

便起了身,他一面唤道:“寺玉”,我忙迎上他一边笑着说道:“原来是皇太孙大驾光临,塞舍真要蓬荜生辉了!”他竟皱起了小小的眉头:“寺玉难道不欢迎么?”

我点了他的额头笑道:“我怎么敢啊?”一边替他解下挡风的外襟,又瞧了他身后竟随了两名锦衣卫,俯下身低低地问道:“今儿可不是私自出宫吧?”

他摇了摇头:“当然不是,可是得了皇爷爷的恩准。”

“你今儿不读书了?”

“已经读过了,一放了学便来寻你了!”

我也顺着他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却听得他肚子咕咕作响,再瞧他脸上竟红了,实在是可爱。我忍着笑说道;“连午膳也未用就来了?”他点了点头。

我忙让陈伯热了干贝粥,备些点心。一会儿,陈伯便端了粥上来。朱瞻基瞧了,确是饿坏了,只是几口碗便见底了,我用帕子替他拭了嘴角,一边说道:“喝粥暖暖胃,一会再让你尝尝甜点!”

他没了饿意,又来了精神,却瞧见我扔在桌上的书,一边翻了一边问道:“寺玉,你看得是什么书?”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书!”我走到他身旁,又说道:“好些字不认得!”

他瞪大了眼瞧着我:“你也不认得字么?”

我笑着点了头:“是啊,我识不得几个字。”他竟露出惋惜的神色。

“皇太孙呢,师付教你识字,还教了些什么?”

“《孝经》,《论语》《四书》,《五经》,还有《诵鉴直解》”他伸出手一边盘算着。

“我虽不识字,却知道好些古事,皇太孙要不要听?”不谙世事时便要被硬生生地灌输这些晦涩的大道理,实在是有些可怜。

他听了眼睛一亮,忙点了头。于是便给他说了好些伊索寓言,先前他听着寓言里的动物还嚷着:“寺玉,你骗人,动物怎么会说话?”而后却听得入了神,我与他讲了狮子与老鼠的故事,狼与小羊等等,他确是个聪慧的孩子,听到狼与小羊时,露出气愤的表情:“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瞧他听得太过当真,便停了下来。正巧陈伯又端了甜点,我便忙拉了他坐在桌前:“好了,先吃些东西吧,我也说得口渴了!”

他指着碟子问道;“这是什么?”

“这个叫拔丝!要这样吃!”说着,一边夹了一块,将它过了道凉水,方将连着的糖丝断了,才递给他。他瞧着奇怪,看了看我,才慢慢张了嘴。

“怎么样?”

“很甜,外头脆香,里头却是-----香蕉么?”

我点了点头,心想厨子张只是听我说说,便做得一模一样。

瞧他的样子,像是喜欢,心里不禁也欢喜起来,一边替他挟了,一边说道:“不可贪吃,小心蛀牙!”

“嗯?”他露出一丝疑惑,我忙改了口:“太甜了,要坏了牙齿!”

十六

吃过点心,撤了盘子。又与他说了些话,这时,原先守在门外的锦衣卫却进来,上前低了头朝他说道:“皇太孙,时辰到了,该要回宫了!”

我瞧了外头,冬天夜长日短,天色确实暗了。便起了身:“时候不早了,殿下快些回去吧!”

他有些不情愿地站了起来。我瞧着他越发稚气的模样,真是哭笑不得,只装了戚戚的神色说道:“殿下要是回去晚了,你皇爷爷便要拿我问罪了!”

他听了,方点点头。我送他至门外,瞧见宫里的马车在外头候着,也放了心。他上了车,我便要等着他走远了才返回,不料他掀开车帏帘,又向我招了手,我走上前,他俯在我耳边说道:“寺玉,我让皇爷爷准了你进宫陪我,好吗?”

我听得一惊,又瞧了他天真的模样,不禁心底自嘲了一番,定了定心,才笑着说:“殿下,快放下帏帘,莫吹了风,着了凉。”说着,向后退了一步。

锦衣卫驾着马车朝着皇宫驶去,渐渐瞧不见了踪影。我才转了身要进屋里,上了楼正要回房,却见木预的门大开着,忙上前一瞧,原来是小二在里头。

他听到脚步声,抬头见是我,喊了声:“寺玉姑娘!”

“你这是做什么?”我瞧他手上捧了裘褥。

“掌柜的让我替公子的床加层裘褥!”小二忙解释道。我才记起昨儿的话,不禁失笑,原是随口一说的话,却教陈伯当了真。又想到木预僵直的背,笑得有些苦涩。便走上前去:“让我来吧!”

接了裘褥,遣了小二出去。将锦被暂且搁了红漆桌上,弯了腰拈着镶了金边的四角处,将裘褥细细平铺开来,一手顺着绸缎纹路抚下来,却忽然触到一异物,便要掀开一瞧。

却是一块叠好的锦帕,才将裘褥一处垫得凹凸不平。心里却想,木预身上也要带着锦帕么,一面拾了起来,便要搁在旁处,不料帕子一角掀起,才发现锦帕绣的不是花式鸳鸯之类,仔细看去,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线路,竟像是地图?这二字忽然掠过脑海中,再将它展开一看,果然是一张地图。我向来对这种地图没辙,且字认得不全,一时也瞧不出所以然,又一手顺着线路描下去。忽然“砰”的一声响,慌忙之下抓了帕子藏在身后,才瞧去,原来是风将窗子吹得撞上窗棂,才舒了口气。又转念一想,我何时变得如此疑神疑鬼,再瞧手上的锦帕,不禁摇摇头苦笑,此刻竟像个贼一般。怕是那夜之后,变得越发的敏感多疑。又记起那夜听到的话。脑海中冒出“阿鲁台”,又在心里搜寻此人,却记不得与他有关的事,又想起那未见着的黑衣人曾说过,“阿鲁台有意要向明朝皇帝求援”,向朱棣求援?心思一转,如那黑衣人所言未有差池,想近日内朝堂上必有动静,还是先等了消息再作猜测。这样想着,便又将锦帕依样叠好,搁在原处。

我瞧不明白此时的黄历,便自己制了简易的日历,用得却是削得极薄的紫檀木作底板。每有重要的日子,或是节气我都用炭笔作了记号。瞧着三月初四这个日子上粗略作的记号,一面想了此时宫里正是海裳盛开之时,往常这个时候,皇上会携宫眷内臣摆驾东岳观里赏海棠。

木预立在一旁,看了我的“日历表”,竟说我是暴殄天物,用炭屑将紫檀木划得不堪入目。我不在意,只撇撇嘴,心里却道他是不能体会,没了白天黑夜的概念,天昏地暗地过着不知时辰的日子时我心底的慌乱。

他指了圈圈点点之处,问道:“这些是什么?”

“记得都是时日,你瞧,这日是我结识了离离,再往前些,便是盘下如是阁。”我依次说与他听,指尖划过的地方,是记忆在流淌。

划至一处,我不禁停了手。他问道:“怎么不说了?”

我只笑了笑,默不作声。那一日是初相见,白衣胜雪,却落了一片殷红,将我吓得呆了。如若那一刻,我未掀开帏帘,未瞧见你,或者此时我的心情不会这般复杂。人生若只初相见,何事西风悲画扇。

“明日便是三月初四”我一面收了日历,一面喃喃自语。前些日子,皇太孙便派了小太监传了口信,说是初四那日来邀我进宫赏海棠。

又不禁想起昨儿,奕肃也来了阁里。

“怎么得了空闲,又来我这儿坐了!”一面上了他爱喝的茶,一面让他坐下。他却立了一旁:“还有些事,一会便走!”

我将茶递了他,一边开着玩笑:“既然来了,至少喝杯茶吧。以后可别说我怠慢了你,连水也不给上一口!”

他方接了,才说道:“这些日子,你与东宫走得近了?”

我只笑了笑,说道:“你要这么认为,也算是吧!”

“前些日子,瞻基邀了你去宫里?”

我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说是三月初四宫里赏海棠!”

他搁下了茶,才说道:“二哥也要邀了你去!”我听得一愣,怎么这姓朱的赶集似的凑至一块了。

他瞧见我迷茫的神色,只慢慢说道:“父皇口中透了风声,怕是要见你!”

我听了,原是意料之中的事,却还是心有余悸,忙转了色故作冷笑:“别把一个十岁的孩子也想得与你们一样!”

奕肃听了也不辩解,却忽然问道:“寺玉,如今是我问你,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被他问得一怔,竟些百感交集,定了定心神,才笑着说道:“我不过是一平常人,总有些虚荣与好奇,不过是想见识一下皇宫,能要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