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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四十八

不过片刻工夫,离营越来越近,远远地兵刃相撞声,竟和了心跳声高高低低入了耳膜,我四处扫寻,一眼便见那刀光剑影,战火翻飞间的白色身影,离得愈近,马儿竟然有些怯怯放慢步伐,不得已,只能狠狠地扬鞭策马,急于靠近他的心思翻江倒海般淹没了我,竟有些神思恍惚,不管不顾左右横飞的暗箭长枪,不时有人受伤撞了上来,更有甚者一刀落下,鲜血迸发,浓重的血腥味迎面袭来,我强忍住晕眩害怕,直贴了马背处向他奔去。

“木预!”离得近了,才低唤了出来,他蓦地一返头,望见我,一刹那间神色百转,惊讶,责备,恼怒,担忧。而来不及说什么,又是明晃晃的刀剑迫来,他腹背受敌,竟都是身手凌厉的锦衣卫,更是招招狠毒,心里蓦地一惊,这锦衣卫是由皇上直接辖制,皇上当真是要他的性命,不觉气血涌上,手上拽着的马鞭更是指入三分。再看向杨尚,也是招架不住,他们的精锐骑兵终究是寡不敌众,已处被动劣势。

我正不知如何接近,忽然抬头,便望见不远处,那明黄色战袍立于马上,气定神闲,正左手执弓,右手张弦,弦满弓弯如满月,脸上杀气沉沉,目光如炬,而那所瞄准的猎物,正是木预,我心头大骇,不禁用尽力气喊道:“不要!”

兵器声,战马厮鸣声,竟没有将我的声音湮没,木预返头望向我,那射箭之人手上也一颤,箭如赤兔嗖地离弦,我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它已不偏不倚地射来,那白色身影一个踉跄,身子往后一倾,几乎要跌倒。

我的脑海轰轰作响,却是一片空白,手上一松,缰绳落了下去,马儿用力一甩,竟直直倾身地跌了下来,摔在泥泞之中,却不觉得疼。

“木公子!”杨尚见了,大喝一声,执剑用力摒弃左右,慌忙窜到他的身旁,一面搀扶住他。

幸而这声大喝,将我惊醒了,慌忙爬了起来,一面踉踉跄跄地扑向他,他脸色惨白,那一箭幸射在肩处,但汩汩鲜血将白衣染成殷红一片,他手上长剑铸入泥中三分,作了扶手。杨尚慌忙之中瞄过他的伤势,却舒了口气:“幸好不是要害!”

我惊慌失措,一面扶住他,听得这话,心里才一丝懈怠,不禁急急反问:“真的?”杨尚皱了一下眉头,还未答话,他却强扬了唇,佯作凶狠地神色看了我,一面挣扎着将我拽至身后:“该死的,为什么折回来?”

“公子不要动!”却是杨尚大声喝道,一手还要执剑挡了要刺向木预的刀枪,又一面朝我喝道:“去牵马,再耽搁下去,流血过多也会有性命之忧!”

话刚落下,却是亮堂堂一剑推进,几乎要砍上他的背处。这一剑,却叫我蓦地恍悟,这刀剑之间我竟毫发无伤,绝不是巧合,一定是他暗暗安排。

我搀住他,一面用身子护住,果然那压迫过来的刀剑齐齐后撤,刺,抽之间已有了几份犹豫,我暗暗庆幸,一面更加周全地护他左右,一面后退,这样一步一步竟让我退至边缘,返身一看,杨尚竟已杀出群围,窜至我们身后,手上正牵了马,而他失血过多,唇色已是苍白,眼睑垂下,我已是不住地颤栗,一面将他扶至马上,他忽然反手一拽,要将我拉上马,我只是用力地要抽回手,若是平时,我定是不得挣脱,而他此时却是孱弱无力,眼睁睁地看着我后退几步,目光里却是迷惑,还有因伤口疼痛的隐忍。

我只作不见,再朝杨尚唤道:“快上马!”

杨尚却是一阵踌躇:“姑娘你!”

“快上啊!”我没有时间与他解释,只是推了他一下。

“把她带走!”马上已是气若游丝的他却是咬牙切齿地命道。

我不敢抬头看他,只能冲了杨尚疾言成色地恐吓道:“你以为带了我,还逃得了吗?他若死了,你家主子就趁早死了心思,什么都别指望了!”

他听得一愣,却是立刻回复神色,脸上一阴,即刻翻身上马,又朝身后喝道:“全军撤退!”

木预却是恨恨地瞪了我一眼,用尽了力气落了一句话:“每一次留给我的,都是不能离开,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那些骑兵得了令,急忙抽身撤退,不消一会,便都随了杨尚,渐退渐远,慢慢消失在夜幕中。这场厮杀终于终束,雨早已停了,空气中却是泥泞气息夹杂着血腥。脑海中回荡着他最后撂下的话,心神俱散,是呀,从策马折回那一刻,我就不再打算随他离开,一低头,身上的衣裳处处血渍,多是他的,那有些恨意的话,倒让我放心,未中要害,才有力气说出这样的话吧,不禁苦笑一番,只是笑着笑着,又不觉眼里一热。

“你还要伫到什么时候!”身后传来这声冷若秋潭的话,不用返头也知是他。

要面对的,依旧无法逃避,如今我们也该有个了断交待。这样想着,却听到他继续冷冷地说道:“利用朕的感情,护他周全,倒像是你会做的事情!”

我只能一声苦笑,一面要站了起来,不料身上没有力气,一时竟站不起来,暗暗思忖,这一夜的折腾,好像把我这一世的精力都耗尽了,事已至此,就像紧绷的弦蓦地断了,一张一弛也永远失了韧性。

半晌不回话,又纹丝不动,方让他有一丝诧异,他踱到我的面前,见我神色迷离,目光已是三分涣散,脸上才变了色,有些慌乱地俯了身子,晃着我的肩处:“寺玉,寺玉!”

我只觉面前有好些个皇上,晃晃荡荡,如影交错,头越发地昏沉,眼睑像山压下般沉重,一面闭上了眼睛。

这一昏沉,不知又是几个日夜。

等到睁开眼时,只见有人俯在榻上,一面握住我的手,一面侧头睡着,我抬头一看,却是彩烟,这一稍稍起身不觉扯动她的手,她蓦地惊醒,睁开眼便迎上我的目光,脸上露了欣喜若狂的神色,一面紧紧拽着我的手:“姑娘,你醒了!”

我点了点头,想要扬唇一笑,却见她竟然笑着笑着,落了眼泪,不禁也有一丝酸意,忙伸手要替她擦拭一面说道:“不要哭啊!”话一脱口,自己也吓了一跳,声音竟这般沙哑。

她有些羞赧,一面点头一面自己拭去眼泪,又见我被自己吓着的模样,忙说道:“姑娘发了高烧,已昏迷了四天,嗓子定是烧坏了!”

已经昏迷四天了?我听得都有些心悸,再看向她憔悴的神色,不觉有些愧疚:“这几日是你守了我身边么?一定累坏了!”

她只是笑了笑,一面摇了摇头:“姑娘一日不醒,我也放不下心!”

正说着,帐帷被掀开,却是灵儿正俯身进来,她一眼望见我,脸上也是一阵惊喜,忙上前说道:“姑娘醒了?”

我点了点头,却是累得不愿多言。

“我这便去告诉小姐,省得小姐还担心得要命!”她自顾自地笑着说,一面转身又出了营帐。

昏沉了四日,竟是一点知觉都没有,阖上眼的那一刻,竟以为自己再没有力气睁开眼,我的这个身子,虽是破败不堪,倒很有几份韧性,不觉自嘲地笑了笑。

彩烟仿佛知道我心中所想一般,却是笑了说道:“姑娘这次昏迷,高烧不退,又没有一丝知觉,真要教我们吓坏了,只有那随杨夫人一起来的徐大夫,却是不慌不忙,断定姑娘一定无事,还说四天后必能醒来,不料今日,姑娘果然醒来了,那大夫倒真是医术高明!”

徐大夫么?我暗暗念叨着,不禁开口问道:“那大夫还在吗?”

她点了点头,笑了说道:“当然在!姑娘未醒,他哪能走,皇上下了令,御医营里的大夫要日夜候诊着!”

我听得才放了心,正说着,却是叶离离在灵儿的搀扶下,远远望见我,脸上却是莫名神色,倒像是悲喜交加。又缓缓走了进来,小心地坐了榻前。

“离离!”说了几句话,嗓子反而好些了,她点了点头,一面握住我的手,却是返头朝彩烟说道:“是不是该去请大夫来瞧瞧?”

彩烟才一副恍悟的模样,忙点了头,一面转身出帐。她又朝灵儿看了一眼,灵儿却是得了什么示意一般点点头,又返身要出去。

“等等!”离离却又唤住她,一面指了案上的茶盏:“替寺玉倒杯茶吧!”

她忙至案前,倒了茶水,一面小心端了过来,叶离离接过手才说道:“你出去吧!”

等到灵儿出去了,她才转过头来,一面将茶递给我:“嗓子斯哑成这样了!”

我接过茶水,这才觉得口渴难奈,一口气便喝尽了,才将杯子递给她,一面笑了笑:“好多了!”

她眼里却是一阵疼惜,一面接过瓷杯,看向我,却是欲说还休的模样,而我心里也有话想要问,不觉两人异口同声:“寺玉!”

“离离!”

她摇头失笑,一面指了我:“你先说吧!”

我吸了口气,才开口道:“离离,那晚是你安排的?”

“是,这倒是我想要问你的!”她径直点了点头承认,一面又转了话问我,“你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还要留了下来!”

这话如今倒是我的痛处,因为不能解释,但迎着她殷切的目光,想了想才说道:“因为走不走,都没有了意义!”

“为什么?”这答案自是让她不解,说了与没说倒是一个意思,她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道,“不是想念得要疯了吗?不是这一生一世就只要他吗?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四十九

我只能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此时倒露了决绝的表情,绝口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