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武侠修真 > 昔我往矣 > 第112章

第112章



他脸上露了丝释怀的神色,忙点头,一面侧身引路。

这一出了帐中,我才惊觉已是天寒地冻,北风迎面掠来,直将脸额刮得生痛生痛,又不禁打了个寒颤,只是随了他走得更快些。至皇上的帐处,帐外却是围了好些大人,一眼便望见杨溥,他也瞧见了我,还有一丝惊讶,只是转瞬又是明白的样子。我只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招呼。李典替我掀开帐帷,一俯身便进了帐内。

只见榻前围了好些大夫,进了帐,才放慢步子慢慢踱到榻前,只站了一位大夫身后,一眼望见躺了榻上的皇上脸色苍白,眉头拧成一处,又要忍了痛意轻咬着下唇。而一位大夫手持着剪刀,正埋头小心翼翼地剪破他肩处的战袍,露出白色的中衣,已被鲜血染红一片,再将中衣剪开,才露出黯红伤口,赫然一支箭头正深深嵌进肉体中,几乎是穿肩而过,我看得心里是侧侧寒意,不觉也咬着下唇。

大夫又转身取刀,我这才侧了身子,踱至他的身旁,替下那正要给他拭汗的宫人。

接过锦帕,伸手小心翼翼地替他拭去额上的汗,原先还是半阖着眼睛,手刚触上他的额处,蓦地睁大眼睛,恰好迎上我半垂的目光,他瞧见我,脸上神色却是百转千回,最后止于一丝漠然,竟撇开头望了旁处。

“皇上,臣要将箭头剔出,请皇上忍痛!”那执着刀的大夫忽然开口说道,他点了点头,示意大夫开始拔箭,大夫神色也凝重起来,一面俯下身子。

我瞧见他手上从火中虑过的刀与镊子在烛光下锋芒毕露,不觉倒吸了口气,又见他径直要以刀挑剐伤口,不禁开口道:“不上麻醉药么?”

大夫停了手上的动作,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皇上。

他只作未听见,看向大夫,却是不容置喙:“拔箭!”

我只能暗叹了口气,不忍看那血肉模糊,只转了头看向他,脸色已是惨白,却强逞着咬唇作了凛然的模样,于是握住他的手,察觉到他指尖一颤,许是我的手太冷冰了,不禁笑了笑:“痛就拽紧!”

他不及回话,大夫的刀已落下,他咬牙不支声,嘴角一丝抽蓄,清秀眉目已拧作一处,手上已不觉用了力气扼住我的手腕。幸好大夫工夫娴熟,不过半刻,箭被拔出,又立刻上药,止血,包扎,这一系列的动作也是须臾间完成,待到伤口处理好了,大夫的额头上却是大汗淋淋,脸上也是大大松懈的神色。又叮嘱了不宜事项,开了药方,才出了营帐。

李典按了药方,忙下去料理煎药诸事,于是不过一眨眼间,营中却剩下他与我二人。

他被这一番折腾搅得倦了,竟闭了眼仿佛昏睡过去,手上却还握住我的腕处,平日何曾见过他这样虚弱的模样,不禁一丝心疼,只坐了一旁,动也不动,凭他这样拽着,又一手替他捻好裘褥,替他擦拭额上的汗。随意瞄了眼前的香炉鼎,镂空雕花里炭燃得快尽了,火势越来越小,不觉有一丝冷意,蓦地发现身上未着裘襟,许是刚才出来的匆忙,怪不得觉得分外得冷。

约模这样坐了半个时辰,才见李典正端了药进来,踱到我身边,轻声细语地说道:“睡了?”

我点了点头,他又探头看了一眼皇上,脸上却是笑了:“唉,瞧这样子,睡得熟了!”又转头看向我:“奴才笨手笨脚,侍候得不适!幸好有姑娘在这里照应!”

我只是笑了笑,听得明白这话里的意思,朝他点了点头:“公公累了,下去歇息吧,这里有我看着!”

他就寻着我这话,于是忙不迟迭地点头,笑着说道:“那就麻烦姑娘了,药搁了案上,皇上醒了便服用吧,若是有事,只消唤奴才一声,奴才就在外头候着!”

我点点头,随了他去。帐帷被放下,我的叹息声也落了下来,难为他绞尽脑汁,想了这些笨拙的借口,又返头看了榻上的人。睡着的时候,神色渐渐松懈下来,已是许久未这样端详他的模样,这眉目还若从前,只是神色已大有不同。从那个明眸聪慧的孩子,亭亭玉立的少年,如今是越发地英气逼人,那种帝王气势常压迫得有些窒息,一挑眉,一转目都变得意味深长。转而又思及这伤,这射出的一箭,应是凌厉凶狠,却也是力道不足,终是未穿筋伤骨。恐怕是他吧,倒真是耍了性子“睚眦必报”,一箭还一箭,心里又是疼痛又是啼笑皆非,想想又罢了,快要结束了,这些扯不清理还乱的一切。

正想着,帐帷被掀开,却是彩烟正站了入口处,李典一面引了她进来。

她一进帐,就要唤我,我忙伸了手指作噤声的模样,她瞅了一眼榻上,才点了点头,却是轻手轻脚地踱到我身旁,手上却是裘襟,一面替我披上,一面嗔怪轻声说道:“出来也不披上衣服?”

我只是笑了笑,一手拥紧了裘襟,她才瞧见我的一只手被他紧握着,忙伸手替我系好缎带,不觉触到我的指尖,不觉担忧地说道:“姑娘,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还未来得及开口,却觉被握住的手上一紧,忙转过头去,却见他已睁开了眼睛。

彩烟忙俯身轻唤道:“皇上!”

他挣扎着要坐了起来,我忙上前搀扶,不料这一立起来,许是坐得久了,气血冲上,有些晕眩,站得不稳,听到彩烟急急地唤道:“姑娘!”慌忙要扶,还未触到我的肩处,却教他一手揽下,有些跌坐了榻上。

待到回过神,几乎落了他的怀里,又忙要起身,却教他一把拽住,在我的耳边低声说:“别动!”

这一声低语,仿佛忍了痛意,我担心扯到他的伤处,不敢忤逆,只好顺势坐了下来。

他将一直握着的手搁到眼前,松开手,我的手腕上已是淤青一片,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心疼,一面软了语气:“痛吗?”

我只是将手慢慢抽回,一面笑了说道:“比起皇上的痛,何足挂齿!”

他听了却是冷笑了一声:“你何时也会说这种话!”

我只是低头笑了笑,并不在意,他却又咄咄逼人:“是了,你在宫里时,倒是知进退,懂礼数,话更是说得婉转圆滑,尤其是欺骗朕的时候,更是无懈可击!”

这话教我一怔,抬头迎上他复杂的目光,受伤,愤怒甚至有几丝孩子般的较劲。我不觉暗暗失笑,不理睬他,却是要起身。刚刚还冷嘲热讽地训斥,见我要起来,又慌得一手拉住,我只得朝他笑了笑:“皇上该用药了!”


他才松了手,我得了教训,缓缓站了起来,彩烟忙一边扶着:“我去端药!”

“拿下去热吧,早已凉了!”都一个多时辰了,早该凉透了。

彩烟点了头,一面端了药出去。我这才返身坐了一旁,他却一直盯着我,盯得久了,终于有些尴尬,开口转了话说道:“伤口还痛吗?”

他点了点头,脸上神色已缓和了许多。

“那还要逞强,不用麻醉药,偏要学了那关云长忍痛剐肉?”我借势教训起他,只惹得他轻笑了一声。我瞧了这脸,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已是温柔和熙,目光如水。

他又握住另一只手,一面挑了眉头:“这么凉!”

“一直是这样的,皇上又不是不知道!”我又要将手抽回,他却拽了不放,一面又用手抚过我的脸,指尖掠过唇处,轻声呢喃:“冷吗?”

不待我回答,一面掀开襟褥,指了他的身旁:“坐这里!”

我听得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却听得他正色道:“我不会要你!”

这话入耳,只让我啼笑皆非,他倒是坦言直爽,遣词用语都不懂得委婉,只是郑重的表情,叫我知道它的份量。于是顺了他的意思,坐了裘褥内,确是暖和了许多,他侧了身子腾出地方,我只是挨榻弦处,尽量不撞上他。

只一会,彩烟便又端了药进来,见着了这一幕,脸上掠过一丝异色,又迎上我的目光,慌忙低了头,匆匆将药端至我的面前,我接过药,一面作随意的口吻朝她说道:“先下去吧!”

她一愣,倒也回复得快,立刻又点了点头,撤了出去。

这才小心地吹嘘,将药匀得凉一些,用唇轻触试温,只觉已是适中了,才一勺一勺地喂他,倒是很规矩,顺从地喝药,只是喝药时的目光不曾游离一下,终于药碗见底,才一面搁了旁处,却发现彩烟未将清茶一并端来,便要下榻。

“怎么了?”他抬头问道。

“倒茶,皇上刚喝了药,冲冲口里的苦涩!”

五十一

“不用了,朕不用喝茶!”他却拦了下来,“陪朕坐一会!”

返头便迎上他殷殷的目光,这般熟悉,每一次都要向我证实,我是唯一不会欺骗他的人,如今既知道我辜负了他一片信任和感情,却还以这样的目光注视。愧疚又泛上心头,强笑了笑:“皇上累了就睡吧,我坐了这里陪着,好吗?”

他点了点头,又真是倦怠得不行了,慢慢闭上了眼睛。

等到他睡得熟了,我才轻轻地扳开握住腕处的手,不觉他的眼睑一颤,幸好并未醒来,再轻手轻脚地下了榻,离得他太近,会让我有些不安。

下了榻,又替他捻好被褥,这才转身,一眼便看见案上书籍,奏折堆积,也是没个整洁秩序,想了想,终是置之不理才好,于是又走向帐口处,掀了帐帷,便知道李典正候了帐外。

“姑娘!”他见了我,忙招呼道,一面又瞄了一眼帐内。

“服过药了,已睡着了!”我瞧他担心的神色,立即回答他心里正思量的问题。

他听了,脸上也是一阵松懈,又看了我:“姑娘要回帐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