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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他蓦地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地望了我。

专注的视线却是落了那一道伤疤,在明灭恍然的炭火映射下,分外的狰狞可怖,指了它问道:“这是什么伤?”

他顺了我的目光望去,却是莫名地舒了口气,又淡淡地说道:“箭伤,早就痊愈了!”

“怎么受得伤?”我仍然盯着它。

他不回答,却将外衫揽紧,竟笑了说道;“再这么看下去,我脸上也要挂不住了!”

我抬头看他,脸上真的泛了绯色,原是顽话,我却笑不起来,一面垂了手,只是愣愣地隔了襟衫瞅着原处,喃喃说道:“我身上也有这样的伤疤,原来是箭伤!”

他似乎听见了,却不接话,只是望向正燃得灼灼的木炭,火焰摇曳绰约。

“奕肃,你好像什么都知道,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不觉又絮絮说道,语气蓦地黯了下去。

他却依旧沉默,许久以后,我以为他要这样盯着那炭火一直缄默下去,不料忽然开口说道;“已经很久了,父皇还在世的时候,我奉皇命去讨伐安南国奸党,就是在那一场战事中受的伤。”

我一直侧首等着下文,他却止了话,我不禁开说道;“就这样?”

“嗯!”他点了点头,一面笑了说道,“原本就是无趣的事,是你非要听!”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讪讪地说道:“你总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当然没趣了!”

他却置若罔闻,又伸了手,将我落在额前的一缕长发往后别去:“行军征战,都是些血腥残暴的事,真要我细细描述?”

他的长指掠过之外,隐约有一丝烫意。

“那倒不用,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我忙摇了摇头,嗔怪地说道,“不过是想知道一些你过去的事!”究竟是想要知道他的过去,还是自己的过去呢,这一时间竟有些混淆不解。

“过去的事?”他近乎喃喃自语,垂下眼睑,思絮却不知落了何处,他的侧脸被炭火投射在墙上,朦胧绰约着,忽然见那眼眸处垂下的睫影已微微睁开。

“很多年前就已经说了!”他幽幽的语气,有些飘浮不定的话语慢慢落了下来,“搁在心里最深处的话,早就向一人倾述过!”

我听得一愣,身体里有一处细微的褶皱,柔柔地胳着心口,又有一丝莫名的伤怀。

“那人现在在哪里?”我不禁开口问道。

他转过头看向我,目光有些涣散,仿佛透过我的身体却是望向了别处,半晌却不开口。

我见他有些失神的模样,心里寻思那人莫不是遇了不测,终究成了一段伤心往事,暗暗自责,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才是,正有些无措。他却恍回了神,笑了笑说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不需再埋在心里,而曾经听我心事的人,却又成了搁在深处的心事!”

这平平淡淡的三言两语,却教我这旁听的人,也不禁一丝悸动,他的心里终是有念着的人,总是觉得清冷淡然的神色下暗藏一丝落寞忧黯。不知是什么人教他念念不忘,只是可怜他这样淡漠的性子,不管是微致还是沉重的感情都习惯搁了心里,若是那人不知,他亦不言,只怕是永远的错过。这样想着,又不禁起了怜悯的心思,抬头看去,不禁摇头失笑,自己在这千思百转的,他竟已阖了眼,作了小憩的模样。笑归笑,一面起了身,得将他扶回榻上才是。

只是手触到他的肩处,却觉得烫意隔了襟衫传到手中,暗觉不妙,一手抚上他的额头,却是烫得吓人,心里一慌,原来不是睡着了,竟是昏了过去,这一手推上他的肩,不觉用了力,他便要倾了我的身上,我手上一时未支住,径直也往后仰了下去,只是腾地一声,径直摔了地上,还来不及喊痛,门恍得被推开,却是候在门外的怀彻,听了响声,急急地推门而进,一面唤道:“王爷!”

只是一眼,就将屋内扫视个透彻,却见了他正将我压了身下,怀彻脸上只是怔了一下,又慌忙要关了门退出去,只是目光里又掠过一丝揶揄的笑意。

我瞧得真是哭笑不得,忙喝住他:“回来!”

他正要带上门的手这才止了,却又故意将目光落了旁处,有些犹豫地低声问道:“夫人还有吩咐?”

“你家王爷昏倒了!还不快来扶!”我瞧了他飘忽不定的目光,真是啼笑皆非。

他这才恍然大悟,忙上前将奕肃扶了起来,又搀至榻上。怀彻伸手试了他的额头:“只是发烧!夫人不用担心,我这去取药!”

“这深更半夜的,去哪里寻药?”

“王爷惧寒,容易着凉发烧,所以一直都有备药!”他一面解释道,一面就要出去。

惧寒么?我心里一丝颤,自己便是个惧寒的人,知道冷雨霖霖,北风凛冽,那样的寒意入骨有多么疼痛。回来的路上,却还将长衫解下,尽替我遮风挡雨。

我坐了榻旁,瞧他已是绯红一片的脸色,早见他脸上一丝绯色,还真以为是害了羞,怕是坐了那里就已经不舒适了,这是个连生个病也习惯承受的人。这一番思量,不觉鼻子有一丝酸意。有时候,不知道他为何对我这般好,不曾开口问过,只是因为一种直觉和信任。人前人后,从来是细致却不逾越的照顾,有些像是彼此熟悉的朋友一样,这样的好入微入细,又自然而然。

正兀自想着,却听到耳边一声轻唤:“夫人!”

我转了头,却是怀戚手上正端着水,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里。

“夫人,先替爷降降热!”他已将水搁了桌上,一面又将毛巾从清水中捞起,绞干了水,这才递给我。

我接了手上,叠作长条,敷了他的额上。他的眉头微微皱着,怕是正头疼着,却不发出一丝声响,这个病人真是安静地可以。

只消一会,怀彻回来了,将药取来了,却是特制的药丸,倒省了煎熬的功夫。瞧着他在昏沉中将药丸咽了下去,我才舒了口气。

怀彻见药已服下,也释怀地笑了笑,怀戚见我还有些担心的模样,却是反过来安慰道:“夫人不用担心了,爷服了药,再睡上一夜,明日烧就能退了!”

我点了点头,只是瞧着他依旧拧着的眉头,有些心疼,一面喃喃自语道;“他的身子这么弱吗?”

怀彻听了,却是抢先答道:“也不是,爷身子一向很好的,不过以前受过伤,好像是伤未得及时治疗,落了一些尾病,就像这惧寒怕冷,容易着凉一类的!”

他所说的伤便是那胸前的箭伤吧,怪不得,箭头能有多大,但那疤痕却不小,怕是一时未得治疗,伤势向外漫扩的结果吧。不知为何,箭伤二字总教我心里战战兢兢。

又是一阵沉默,我瞧了他二人还伫在原地,只得转头朝遣了他们先去歇息:“你们也折腾了一日了,先去歇息吧,这里有我看着便好!”

他们点了点头,一面退了下去,只是走到门口处怀戚转头说道:“我们候在门外,有什么事夫人直管吩咐!”说着,便推门出去了。

我径直坐了榻前,这一夜都小心照料,又换了几次冷巾,不时以手抚过他的脸颊,渐渐不那么烫了,又听到他呼吸声已复平缓悠匀,这才放了心。一面靠了榻尾处,一面又睁着眼睛照应着他。

六十一

等到第二日睁开眼时,脑子里还是浆糊搅成一处,半晌才恍过神,自己已是躺了榻上,立刻翻身起来,却见屋内只有自己一人,只是昨日换下的被雨淋脏的长衫还搁了一旁。一面下了床,推开门便见怀彻正候了门外,见了我,忙笑了唤道:“夫人!”

“王爷烧退了吗?”他虽强打起精神,眼下却是一抹黑韵,昨夜真守了一夜吧。

他点了点头,依旧笑嘻嘻地说道:“好了,早就醒了!”

我听得也彻底放了心,又指了他说道:“你也累了一夜,赶紧去歇息会吧!”

他却摇了摇头:“这一会可没空,正等了夫人醒来回府呢!”

“现在回去么?”他昨日也未提起何时回府,我自然是不知道的。

不等他回答,却是奕肃的声音传了过来:“醒了?”

我侧身一看,却是他从转角处走了过来,怀彻俯身唤道:“王爷!”

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先退了下去。

再看向我,目光清明,脸色已回复,只是声音还有一丝干涩,精神倒也还好,我不禁笑了点头:“嗯,听怀彻说,我们现在要回去?”

“嗯!”他点头应道,却又伸手引了我至走道的一旁,正要开口说话,这时却传来一计钟声,悠远绵长,在这空寂的寺中回荡,余音缭绕在耳旁,久久不得散去,他也转身凭阑眺望,便见远处的钟楼,几缕薄雾和了柔柔的晨曦,化作霓缎轻舞飞扬,有几丝缥缈,也让人觉得虚幻。寺中的宁静是不需多言的,即便是一日之初的晨时,也依旧三三两两的僧人,清扫着庙中前庭后院,没有一丝喧哗,只是偶尔淅淅簌簌的落叶被袭卷,扫起的声音。

静静地伫了半晌,他又侧过头来:“走吧,与我去向一位故人辞行!”

“故人?也是寺中的僧人?”昨日来时也未见他提起,不由得多问了一句。

他点了点头,仿佛知道我心中所想,径直笑了解释:“昨日他恰巧在祠堂打座,今日才出来!”

我恍然地阖首,一面随了他往祠堂前去。

奕肃所谓的故人是这寺中的一名僧人,看他身着朴实无华的灰衫,应只是一普通的僧人。年纪却是七旬有余,言笑之间除了出家人的淡定,隐约有一些仕气,也许出家之前是什么官宦仕大夫一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