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苏郁拿著梳子将女儿的头发梳顺了,两只手左扭右扭。扭了半天,乌鸦看不下去了站起来。“起来吧,见过笨的没见过你这麽笨的。”

坐在嘟嘟身後,乌鸦修长的手指灵活的把柔软的头发编了两条小辫子,从盒子里拣出稍微像样的两个发卡给她把额前卷曲凌乱的头发卡上。嘟嘟冲到镜子前,为自己的新发型赞叹不已,对苏郁说:“哇,爸爸,哥哥好厉害啊。”

乌鸦心里很得意却不屑地说:“那当然,以前我每天要给十几个像你这样的小鬼梳辫子,我会的多著呢!”

嘟嘟跑过来拎著裙子转了一圈儿问乌鸦:“哥哥哥哥,嘟嘟漂亮不漂亮?”

乌鸦起身作了一个邀请跳舞的姿势躬身说:“最最漂亮的小公主,乌鸦国的王子可不可以请你跳支舞?”

苏郁看到嘟嘟激动地都说不出话来了,两只手放在乌鸦手上被乌鸦抱在怀里。乌鸦滑著舞步抱著她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嘴里唱著歌:“在那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他们可爱又聪明,他们自由自在生活在那绿色的大森林……”房间里还有嘟嘟咯咯的笑声。

苏郁带著乌鸦和嘟嘟楼上楼下的给邻居拜年,介绍乌鸦是自己的亲戚。三个人回到家的时候,乌鸦和嘟嘟的口袋里装满了邻居给的糖和干果。

“叮铃铃”电话响,苏郁对嘟嘟说:“嘟嘟给哥哥看看你画的画好不好?”嘟嘟跳起来拽著乌鸦使劲儿往屋里走,乌鸦回头看见苏郁冲自己点头笑笑把电话拿起来了。

桌子上一张张全是嘟嘟用蜡笔画的画,乌鸦随意看著,久凝的电话来了。嘟嘟看著乌鸦接手机,说……冻不死在屋里呢……别瞎操心了照顾好自己先……知道了,晚上去找你……随便,你做什麽我吃什麽……好,挂了吧,罗嗦啊你。

嘟嘟瞧著乌鸦把手机放到口袋里,睁大眼睛说:“哇,哥哥,你也有这个呀,爸爸都没有。”

乌鸦笑笑,从她的蜡笔盒里抽出一根绿色蜡笔,在一幅画的好像是海底世界的图上面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写上。“给,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可以给我打电话。”

嘟嘟点点头问:“哥哥,你叫什麽名字?你几岁了?”

乌鸦拽拽她的小辫子说:“叫我哥哥就好啦,几岁啊,反正比你大比你爸爸小。”

嘟嘟拿著画跑出去给爸爸看,乌鸦掏出口袋里的钱,拣了四张一百的,想想又拿上两张,折了折塞进扑满小猪菲菲的身体里。

抱著嘟嘟坐在膝头苏郁刚挂上电话看见乌鸦走出来。走到门前换上自己的鞋子拿起外套,乌鸦拉开门摆摆手:“新年好!我走了!”不敢回头看,关上门逃也似的走了。

会说挽留我的话吗?大年初一,冷风钻进脖子里,乌鸦裹紧了外套走在冷清的街上。还好,一肚子的饺子和汤是热的,把手抄进口袋里,摸到那个鼓鼓的小袋子。

下午苏郁带著嘟嘟来到“柔软的荆棘”刺青店,卷帘门拉著。敲了敲门良久没有人应。苏郁对嘟嘟说:“叔叔可能带著奶奶去拜年了。走吧,爸爸会告诉奶奶你来过了。”

严若野抱著奶奶疯了一样冲进医院,大年初一,医院里也冷清,急诊室值班的大夫被他吓了一跳,忙让他把老人放到床上。

“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奶奶,她不能有事!”严若野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衣,可心里却比身上更冷。

“放心放心,不要著急,先到外面等候,先让我检查一下。”值班的医生被他抱住,抽不出手来,看著眼前脸色青白的男人,小声说:“先放开我,听话。”严若野哆嗦著松开手。

七、一根小冰棍儿

消毒水的味道充斥在走廊里,急诊室外橙色的塑料长椅冰凉,严若野坐在那儿两只手交叉攥在身前全身发抖。早上叫不醒奶奶的那一瞬间,脑子里便一片空白什么都无法思考了。

那白色的衣服到了眼前,严若野机械地跳起来,那个值班大夫手抄在口袋里表情严肃地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一句话没听完,严若野眼前一黑“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

猛地睁开眼睛坐起来,发现自己刚才正躺在一张皮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件外套。值班大夫抬起头放下手里的笔笑笑,严肃的眉眼生动起来,狭长的眼睛弯弯的。“醒了?”说着走过来拖了把椅子坐在严若野身前。

“不好意思……”严若野说了四个字发现喉咙沙哑了,清了清嗓子低下头说:“好了,你说吧,我奶奶她……我能受得了。”

“呵呵。”笑声很爽朗,声音近在脸前:“可能我那句话说得有些问题,你奶奶没事儿。”

严若野抬起头,蹭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说不出什么感觉,应该是欣喜的事情却觉得愤慨无比,气愤地说:“你……你是大夫要对你说的话负责任,你……你知道我听到你那句话会怎样想吗?你怎么能这样!……”

这些年他的性子已经很淡漠了,轻易没什么情绪,这么厉声地指责别人还是头一次。不过那大夫到不恼笑嘻嘻地看着他。严若野大步往外走,手腕被拽住了。

“生气了?我那句话也不是吓唬你。”大夫坐在椅子上拉着严若野的手腕往回拖,“听我说完再走也来得及。”

严若野扭过头去不看他,为他脸上微笑的表情生气。自己心里难受的翻江倒海的时候就算有人笑得倾国倾城也没心情看。

“来,听话,先坐下。”大夫说,拉着他坐下,语气是温柔地:“你奶奶九十多岁了,身体的器官都很衰弱,加上腿脚不好活动量也跟不上,你真的要做好准备,这次没事儿是侥幸的。对不起,我从国外回来没多久,可能语言的表达方式不是很恰当。我只是觉得你这种情绪是有问题的。”

严若野不说话。不是没想过奶奶有走的那一天只是刻意回避而已,如果没有奶奶,自己的辛辛苦苦好像都没有意义了。他站起身,默默走到门口拉开门出去。

门关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大夫耸耸肩膀架起胳膊说:“一根有意思的小冰棍儿。”

奶奶躺在病床上吸着氧气昏睡着。奶奶的手手指骨节因为常年劳作已经变形了,手腕瘦瘦的没有肉,暗黄色松弛的皮肤贴在上头,轻轻一拽能揪起老高,长满了老年斑。严若野的眼睛有点儿近视,这会儿不由自主地涌出泪水更加看不清楚了。看不清别人好像别人也看不清自己了,无视病房里其他床的患者和家属,严若野握着奶奶的手趴在床边抽泣。那个值班大夫在病房门外探头瞧了一眼又把头缩回去。

奶奶需要住院观察一下,严若野早晚陪着呆了两天得回去拿点儿换洗的衣服和洗漱用品。拉着护士和病房里的其他人央求着替自己看着奶奶,自己马上就回来。看到他紧张的样子,临床一个老大爷乐呵着说他不像是回家拿换洗衣服,像是要一去不复返的。

站在医院门口,冷风贯穿,立刻把身上的毛衣吹透,打了个冷颤瞧见对面跟着医院发财的鲜花店寿衣店大过年里都关着门。一辆黑色的车子停在身前,车窗滑下,严若野挪开走到车后方看着路口等待出租车。

车子缓缓后退又停在身前,严若野看着从车上下来的人,眼睛弯弯的笑起来很讨厌的穿着件灰色外套的大夫。

大夫从车前绕过来笑嘻嘻的走过来问:“回家?”严若野点点头,大夫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我送你。”

“谢谢不顺路。”

“顺路,你家是晨安街29号吧,我瞧你奶奶病历上这么写得,上车吧。”大夫拍拍严若野的肩头。

严若野瞧着他,离得这么近个子比自己高出一个头来,摇摇头说:“打车7块就到,不耽误你了。”声音淡淡的并不婉转,没有回旋的余地。

“好吧,我说实话,就是想送你回家。”大夫说。严若野没话了,他这么明说出来反倒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再说不需要倒有些矫情了。其实他这个人没什么,就是笑起来讨厌说话有点儿没有分寸,严若野心想。

大夫对着后视镜照了照,摸着下巴上冒出来的胡子碴儿笑:“你瞧,应该先洗个脸,胡子也该刮刮了。”他的头发和胡子一样短,紧贴在头上一层,显得人精神里头带着点霸气。

“我近视。”严若野小声说了句。

大夫又笑,声音在车里回响。暖风开了车里很温暖,淡淡香水的味道散开。他把身体凑过来,严若野把背紧靠在座椅上,看他给自己拉过安全带来。“我回国才发现国内的人开车好像很少有人喜欢系安全带。”他说着“喀”一声扣上。“好了,跑不掉了。”大夫歪着头伸出手来:“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战原城。”

严若野仔细看了看他,脸庞很有棱角,不笑的时候狭长的眼睛很亮,虽然嘴角微扬,可看上去很严肃。想了想还是伸出右手:“我赶时间,谢谢。”手被紧紧地握了一下松开,他的手很暖。

“没问题,我是业余的专业级赛车手。”他扣好安全带车子发动了,开得不算慢却很守规矩,过减速带的时候真得减速。“你别担心,你奶奶留院观察几天就可以回去了。”战原城随意说着,可惜严若野不想聊天,车里放着一首苏格兰风笛吹奏的音乐,很悠扬。靠在座椅上严若野开始装睡,没一会儿却真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车子停在“柔软的荆棘”门前,身上搭着战原城灰色的外套,他的人却不在,严若野四周看了看,他正站在车旁抽烟,衬衣外头只穿着一件V领毛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