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初来新鲜,跟着他玩疯了。说也奇怪,叔叔和婶婶一点怨言都没有,由着宝林拉着我到处玩。

有时候和宝林骑着自行车去白桦林,弄几个地瓜在林边的空地上捡了落叶枯枝烤,太香太甜,竟吃来噎着。

宝林常笑话我说:“姐,南方没有地瓜?”

我顾不得还在打呃,回嘴道:“我家叫红薯!红薯!明白?啥叫地瓜?一瓣一瓣的才叫地瓜,就像婶婶揍你的时候,那个开花的样子!”

我边说边比划,宝林调皮捣蛋,前天才被他妈一手扒下裤子一手挥着扫帚打得鬼哭狼嚎。

说完我大笑,气还没顺过来,打了个响亮的嗝,身体猛然一抽,狼狈不堪,却浑身舒畅。很久没这样开怀大笑。笑声带着时不时噎气的声音在风里传得极远。生活就该这样,开怀大笑,没有阴影。

宝林撇撇嘴眼睛黑亮亮的知道我笑他土,见我半晌顺不过气,又只好不情愿的给我递水,拍我的背。

“宝林,你这么孝顺姐有何企图?”

“姐,你给我说说那个长得像树一样的葱是咋种的吧?”宝林殷勤地问我。

我忍不住又笑了,笑得躺在地上打滚,身下的厚草地与落叶沾了满身发头,真是肆意

的快乐。宝林有时候精的像猴子,有时候憨得像土拨鼠。我来这些日子只要是周末或是他放学,总是他陪我四处走。和宝林在一起我就没有不笑的时候。

我初到家时赶上家里吃剪饼,我不吃生葱被宝林笑话。我就给宝林看了我在海边拍的

照片,指着椰子树告诉他,南方的葱不是用来吃的,是长来看的。宝林一直信以为真,对婶婶说将来他要在白桦林边上种树一样的葱,肯定比大棚里的菜心赚的钱多。婶婶用指头在额头狠狠地杵了个红点骂他,要他好好上学读书,要不然就种一辈子菜心。

“姐,读书有什么好的,成天就只见你读书。”

宝林读完小学,读初中就像放敞的野马。任叔叔怎么骂,当面聋拉着脑袋,出门就神采奕奕。我来叔叔家,婶婶便念叨着要我看着宝林顺便替他补习。

我笑得累了,躺在软软的草地上望着碧蓝的天想,谁说一定要读书的?夏长宁不也小学毕业,人家还知道说古文把我这个学中文的唬的一愣一愣的。

“宝林,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我要开最大的店,一颗鱼子卖五美元!”

我卟的笑了:“鱼子数着吃啊?你数学不好能数得过来?”

“姐,大马哈的鱼子可贵了,我就想多挣钱,将来开辆好车,咱家不种菜心了。吃别人种的菜心!”

“挣钱是好事,但是宝林啊,有文化可比没文化的人挣得多哪。”

“我会数钱就行了。我看你背的那些什么兮,什么之,听不懂。做生意不靠这些。”

我白了他一眼:“你总得会俄文?英文?鱼子都卖老外才赚钱!”

“对!我就会这两样,再会数钱!”宝林的眼睛更亮了。

心里还想着叔叔婶婶的交待,我想了想说:“宝林,姐认识一个做生意的,他就小学文化,生意做的很不错。”

宝林瞬间来了兴趣,一个和他一样不读书的人怎么做生意赚钱的?

我慢吞吞的说:“他刚开始是做的不错,不过呢,一出门别人就笑他是……阿斗。”

“阿斗?什么意思?”

我忍住笑悠然的告诉宝林:“因为他钱太多,不会用点钞机数,用斗来量,明白了?”

宝林怀疑的看了我一眼不相信:“他不会用点钞机,请人帮他数呗!他真笨!姐,你别骗我。”

我又笑得在地上打滚,宝林真是好样的,夏长宁可真是笨哪!在这个地方我可以肆无忌惮的讽刺他,反正他听不见。“他这个人像巴依老爷,又蠢又爱钱,信不过别人哪!”

宝林便叹了口气说:“他太蠢了,我都会用点钞机!”

我撇嘴:“你连南方的椰子树都不认识,你还会用点钞机?”

“什么是椰子树?”

“就是……你想种在这里卖的大葱!”天啦,宝林真是我的开心果,哈哈!

笑完我才发现,我其实是很佩服夏长宁的。一个小学毕业生,能顺溜的背古文,还能开公司做生意。

心里的芥蒂消散了很多。在这个靠近最东边的地方,在朗朗白桦林与单纯的宝林陪伴下,我的心境变得开阔。

“姐,你笑起来比程珍珍好看!”宝林突然冒出这句话来。

我忍不住逗他:“她是你喜欢的女同学?”

他的脸便涨红了。红晕染上面颊,熟透了的蕃茄似的,衬着黑亮的眼睛像极了憨态可憨态可掬的维尼熊。

“说说,姐不告诉婶婶。”

宝林扭开头,闷声说:“她家很有钱。她爸是做边贸生意的。”

我乐坏了,才十五岁的宝林居然为了女孩子而想挣钱。我板着脸说:“没出息,女孩子才不只喜欢男人的钱哪。”

“那喜欢什么?”

胸口便有一股痛楚传来,丁越像这片白桦林般的笑容浮现出来。我喃喃地回答他:“要对她好,很好很好的那种。”

“怎么才叫好啊?”

“就是……要是她掉进冰窟窿里,你哪怕不会游泳也会想也不想就跳下去救她的那种。”

“姐,有人这样救过你吗?”

有的,他为了我的安全和我说分手,他就这样……眼泪就这样出来沁出来,从眼角一直流下面颊,流进我的耳朵里。

电影《东邪西毒》里有句很经典的台词,大意是:“想要忘记的,其实是无法忘记的”。

“姐,你怎么哭了?”

我翻身坐起,恶狠狠地对宝林说:“你要是不好好读书,我把你的屁股打成地瓜!”

宝林愣了愣,高兴的跳了起来,朝树林里跑去:“我告诉大爸去,福生为男生哭喽!”

我气极败坏,看到他的弹弓还在身边,拿起弹弓瞄准他的屁股一石子打了过去。“宁宝林,你今晚上要是背不完《醉翁亭记》,我就告诉婶婶你早恋!”

宝林兔子似的从树后一露脸,和我讨价还价:“咱俩都不说成么?”

“过来,拉钩!”

宝林嘿嘿笑着跑过来,和我拉钩约定。完了又问我:“可不可以不背?”

“宝林,你喜欢的女孩子成绩好不好?”

“班里的第一名!”宝林骄傲得像是他考了第一。

“要是她以后读了高中,成绩继续好,将来去大城市读大学,你怎么办?”我终于想到了这一招。

宝林挠挠头,显然没有想过这么远的事情,半晌才闷闷的说:“她和班里第二名的男生好。”

我长舒一口气圆满完成婶婶交待的任务:“宝林,原来你是个孬种!你要是考了第一名,连她都排你后面了。那个第二名只能跟在你屁股后面!”

宝林思索半天,终于点头:“我要考第一。”

我压住偷笑,以很崇拜的眼光看他:“宝林你这样子好帅!”

宝林黑亮的眼睛顿时像宝石一般闪光。

躲在身后的人

秋天就这样由淡转浓,窗外的风渐渐的带上了凉意,我窝在炕上复习。

“福生,给家里电话没有?今天周末了。”婶婶在外间提醒我。

我赶紧给家里打电话。

电话那头很热闹的样子,妈妈接电话时还乐呵呵的:“福生,你该回来考试了。”

“过些天就回来,你们身体好吧?我长肥了,最爱吃婶婶做的拌菜生鱼了!妈,家里来客人了?这么热闹?”我笑嘻嘻的和妈妈说话,说着回去就想起家里的好吃的。叔叔婶婶换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也不及我从小吃习惯了的东西。

妈妈犹豫了下说:“福生哪,你爸的学生来家里看你爸。”

我试探的问了声:“夏长宁在?”

电话那头嘈杂声里我听到了夏长宁的笑声。隐约的声音,听不实在他们在说笑什么。然而半年都过去了,我不以为夏长宁会很痴心的等。就算他还不死心,也是得不到的是最好的罢了。

“嗯,你爸来接电话了。”

“福生,长胖啦?早点回来,还要转车才能坐飞机。记得提前说航班号,好来接你。”

“知道了,我挂了。”

“你等等。”爸爸捂着话筒,那边一片宁静。

声音像捂进了一个空瓶子,一直闷着。等揭开盖子的时候,家里的欢笑声又冲了出来,耳边静静的响起夏长宁的声音:“福生,你复习的还好?”

“还好。”

“想家里的好菜没?回来请你吃饭。”他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斯文有礼。我想应该是在我家里,所以他收敛了他的流氓样。

“想啊,我一想起炒田螺就流口水。这里没有南方的小米辣!”我很自然的接过话题。

挂掉电话之前,夏长宁突然低声说了句:“福生,你怎么不怕我了?”

我一呆,是啊,我为什么很平静的和夏长宁说话呢?以前讨厌他,看他就烦。是我学会了世故与虚伪,还是我的心胸像洁净的天空,鸟飞过,不留痕迹?

我拿起书继续复习。看了几页有点看不下去。

清晨,我和宝林在大棚里采菜心。这是我十分喜欢干的活。肥壮娇嫩的菜心用指头掐下,码得整整齐齐的,看着就流口水。

宝林悄悄的离他爸妈远了,靠在我身边轻声说:“姐,明天周末,我要去挣笔钱。”

“你这么小,挣什么钱哪?”

“在县城有人问路,说想去黑瞎子岛,就说成让我们当导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