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森科技每个月的八号发放上个月的工资，从未拖欠过。奖金和分红则看公司业绩和经营状况，一般三到六个月，最长不超过一年。今年虽特殊，但按开业典礼日期算，应该是九月初发奖金和分红。最近公司进账颇多，李代表庄同志又向来说话算话。非研发编制员工个个喜笑颜开，工作起来分外卖力，连食堂厨师的水平也长进了。
与执行标准薪酬体系的非研发编制员工相比，没有加班费的研发编制员工压力要大得多，几乎天天加班。众实验室中，以新能源实验室的压力最大。李庄走进何修文办公室时，他正坐在办公桌后闭目沉思，神色凝重，人很憔悴。
“修文，想什么呢？”
何修文睁开眼勉强笑了笑，“你过来啦，最近威森自动化很不错。”
李庄叹了口气，“挣钱的速度比花钱的速度慢，公司快要入不敷出了。”
何修文咬咬嘴唇，“也许我们一开始就不应该上动力电池项目，如果徐徐发展，根本不会到如此尴尬的境地。公司目前的实验室中，智能生产实验室、精密加工实验室、新材料实验室和基础物理实验室依靠威森自动化足够自循环，医学实验室现在不用花钱了，生物实验室明年就可以平衡并取得大笔的进项，但新能源实验室将公司完全拖下了水。总部那边扩张过速，短期内根本无法支援。公司现在有近八百员工，即使只发基本薪水，加上福利，每年也要1.9亿才能维持，如果算上贷款利息加园区维护，起码得2.3个亿。”
李庄哈哈大笑，“修文，没你想的那么糟糕。”
何修文一怔，“你不会想让员工出钱吧？大部分员工根本没什么钱，比如我，最多出得了两百万，再多就没有了。”
李庄很无语，“你想到哪去了，我不会让你出钱的，现在借钱对我来说并不困难，只要威森自动化正常，公司的收入足够支付员工薪水和保持一定的扩张能力。”
何修文沉思半晌，突然正色道：“其实有能力的研究员都想出钱。”
这次换到李庄惊讶了，“怎么回事？”
何修文笑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到办威森科技的，但来之后我发现这种模式很有趣，似乎一种相辅相成的二元文化，修正了工程师式企业文化的缺点，而且不同部门之间沟通极为便利，利益容易分配。总部以实业为主，研究为辅，威森科技以研究为主，实业为辅，互相支援。自己研发自己赚钱不是说说，事实上经过半年的相处大家都不愿意看到威森科技无法维持，最起码在这里活得很开心。新能源实验室研究员家里富裕的不少，都希望能集资把动力电池项目继续下去，同时明确股权分配。”
李庄若有所思，随即摇头，“修文，有些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珀斯那边现在进度快，与这边实际上是一种半竞争半协作的关系，我岳父即使再厉害也得顾忌管理层的想法。你出国多，其他的事应该不需要我说了。”
何修文一拍大腿，“这样更要把动力电池研究下去了，不是所有的时候都有现在的条件，一通电话，什么都搞定了，还不用托关系。嗯，需要给研究员们做一番动员。”
李庄呵呵直笑，“你不用说他们也知道的，不要低估那帮人的情商，不过这事你自己知道就行，谁都不要说。”
何修文哦了一声，“你带了什么东西过来？”
李庄很郁闷，这厮说了这么长时间才注意到自己带了东西，懒得说他，将资料框搬上桌子。
何修文拿起来翻了翻，“嗯，都是锂电池方面的技术资料，纳米电极制备、电解液配方、隔膜纸工艺及技术说明……”
资深电池专家翻着翻着脸上的惊愕无法抑制，最后整个人陷入呆滞状态。
李庄咳嗽一声，“怎么样？”
何修文清醒过来，“这些东西你哪弄来的？”
李庄举起食指，“嘘！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其他人就不需要知道了，连我老婆和岳父都不知道。”
何修文呆立片刻，开始滔滔不绝。
“首先，隔膜纸我们可以自产。这东西虽然不怎么起眼，但需求量很大，目前国内年需求量超过5000万平米。如果混合动力汽车和电动车大规模推广，将远超这个需求量的数倍；要求也不低，直接影响电池内阻、放电容量、循环使用寿命等重要参数，国内有为数不多的几家工厂在生产，性能谈不上很好。我舅舅目前用的隔膜纸不是花旗国货就是日本货，优质电芯都用单层PE隔膜，普通的用PP/PE/PP三层复合隔膜。公司化工类的研究员你得帮我抽调一批，我保证两个月后完成10－12微米单层PE膜的量产工艺研究，批量生产控制在13－14微米左右，不会比国外的差，至少要做到水平相当，性能更好的超薄复合膜将完成研究。”
“第二，电解液我们自己做，我博士研究方向就是电解液，无比熟，有多项专利在手。我本想把这些技术卖掉筹钱，现在看来没有必要，圈子里有大规模的锂电池厂，用不着便宜了别人。”
“第三，目前动力锂电池正极材料，锰酸锂和磷酸铁锂的争论非常激烈，两者各有优缺点，但我倾向于磷酸铁锂。国内目前这个领域的水平一般，纳米颗粒只能做到50左右，和国外差距比较大，国外已经在研究20~30纳米级别的制备。磷酸铁锂作为动力电池优点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两条就是安全性极好和原材料便宜，基本上不会爆炸，缺点虽不少，但可以逐一克服。国内这两年有些进展，但不是太大。花旗国和日韩两国目前分成两派，锰酸锂占了主流，磷酸铁锂也不是没有还手之力，从长期来看，磷酸铁锂应该还是个主要方向。”
“镍钴锰很有前途，我打算把这种材料的常见问题解决后用在通讯电池和小型动力领域。锰酸锂我也打算做一些研究，看看未来到底谁会占上风，万一风向不对，随时可以跟进。纯理论性的研究需要很长时间，新能源实验室的基础理论研究还相对薄弱。”
李庄目瞪口呆，他一直以为自己很贪心，没想到这厮丝毫不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就算有研发资料做参照和好工具，不知道要招多少研究员才能完成如此庞大的项目群。
何修文说着说着手舞足蹈，“我有办法实现20纳米磷酸铁锂均匀颗粒的生产，导电性、氧化、电极结晶化、重放电颗粒团聚化及振实密度的提高等问题都不再是麻烦，只需要时间。”
李庄这段时间对磷酸铁锂纳米化有所了解，实在忍不住了，“你没搞错吧？国内目前刚刚迈过50纳米的门槛。”
何修文像没听到一样，“如果能解决10~15纳米均匀颗粒的量产工艺，加上改进过的超薄多层复合隔膜及电解液，并将负极材料纳米化，可以在实验室实现接近理论比容量的产品，配合纳米化超级电容，电动汽车将很轻松。”
李庄很无语，20纳米以下的磷酸铁锂颗粒实现不容易，磷酸铁锂还原成单相铁一直比较麻烦，而这是电池的大忌，除非将隔膜的水平发展得很高。单层估计是有些困难，只有通过三层复合隔膜在中间夹杂特殊材料才能减少困难，但三层复合隔膜的厚度上又有些问题，制造起阑简单。这是一个两难选择，磷酸铁锂颗粒不能做得无限制的小，10纳米搞不好已经过了它的极限，纯度问题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他有点想念碳纳米管和纯石墨烯超级电容，要是能完成批量制备，这些问题就好解决。不过以威森科技目前的水平，估计至少得花十年。这块现在都是在玩概念，就像周奇森说的，石墨烯如果是科学界在忽悠，无数研究所都得倾家碟。
何修文轻喝一声，“喂，不要在我的办公室发呆。”
李庄翻翻白眼，“你继续。”
何修文笑道：“我知道你大部分听不懂，不过没关系，我说些你能听懂的。这些资料里有不少的创意，我结合以前的实验结果，发现磷酸铁锂的低温容量丧失可以找到了解决办法，只是相关的实验材料需要重新制备一下，能有效提高磷酸铁锂的比容量和振实密度，达到现在钴酸锂的水平，甚至略有超出。还有，如果批量制备磷酸铁锂动力电池块，均一性要求很高，你的宝贝是否借工厂那边一用？要么将工厂的自动化模块提到实验室的水平，也可以轻松解决。”
李庄有些抓狂，“你有完没完，天天惦记着我那台高级货，智能生产实验室也有大量的任务，用价值数千万的大型机管工厂，亏你想得出来。”
何修文一呆，“怎么会这么贵，我看那体积也不大吗。”
李庄哼了一声，“隔行如隔山，你只知道电池有多重，那台机器加辅助设备有十吨出头，机房占地近两百平米。”
何修文张口结舌，抓抓脑袋，央求道：“我们人少，如果没有它帮忙，工作量会大增，我答应你，只在大规模实验的时候用它。”
李庄看了看那张有些憔悴的黑脸，叹了口气，“好吧，不过每次实验我要到场。”
何修文大喜，“明天怎么样？明天我们就要进行大规模实验。”
李庄喷血，有气无力地挥手，“大型机的事，你不要跟人说，公司里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何修文连连点头，“你放心，我会保密的。”
李庄不想再继续，挥手告别返回办公室，坐在沙发上抓脑袋。大喇叭自从搬迁过来后就没有再管炫明电池的专家系统，现在主要是N3锂电池制造专家系统在自行控制，跟大喇叭管的时候当然不能比。何修文很怀念当初看到的一幕，一直磨着他让六角大楼的主电脑参与工厂管理。
核心圈工厂现在用的N3都是基于LF3智能核心的，由于没有N6所用部件的要求高，加上批量制造，LF3的成本大降。李庄的心很黑，他这种耗资不到两百万的破电脑，卖给工厂的价格是八百万，算上威森自动化的人工成本，也只有两百万出头，N3制造专家系统的设备及硬件改装费用都是工厂掏的。即使这样，也销出去三十套，外面的人有钱还买不到，只能使用优化过的S3。
“动力电池项目组的员工脑袋现在都有些过载的趋势，个个憔悴，必须得让大喇叭帮忙了。”
李庄下定决心，重新上楼调整大喇叭的接口，虽然大喇叭可以指挥机器人自行调整，但他每次还是都亲自动手，以免出现意外事故。万一大喇叭养成不好的习惯，以后麻烦就大了。
…….
上午九点，动力电池项目组实验室人头涌动。来的主管不少，周奇森、张凯、阿克曼，连王梅也在。由于涉及到纳米实验室，阿克曼亲自到场监督，周奇森、张凯和王梅过来看稀奇，因为联合项目组新增了一台大型服务器，两天前才到的，本打算用于优化园区网络。何修文求援，大型服务器于是被搬过来先用，估计以后不会挪窝了，用于管理新能源实验室。
李庄自然要提前入场，计算机项目组组长苗兴彦和参与实验专家系统设计的研究员跟着，一起忙活。
精心调试过后，李庄拍拍手，对何修文说：“可以用了，你调整一下参数。”
顶着黑眼圈的主任大人屁颠屁颠地上前，在键盘上一阵狂输，将先前的实验参数改得面目全非。
“主任，这些数据您哪来的？”匡萌萌有些迟疑地问。
何修文头也不抬，“我一个朋友给的，让我们试试。”
匡萌萌哦了一声不再说话，静候实验开始。何修文折腾了一阵，按下输入键，很快进入实验界面。
“哇！”王梅发出一声惊叹，“太漂亮了，跟真的一样。”
李庄呵呵直笑，“这叫超精密仿真系统，跟高级模拟器类似，我们研发的时候都现场考察过，每个参数都考虑到了仪器和生产设备的误差，基本上跟真实操作没有区别。”
王梅有些茫然，李庄不再吭声，盯着超清大屏幕。标准N4确实强大，有了**的计算服务器支持后更强大，模拟实验如行云流水，几乎没有迟滞，连细微的变化都栩栩如生。
实验很成功，动力电池项目组的成员欣喜若狂，连何修文也不敢相信，良久没有说话。
匡萌萌冲过来拉住李庄的手拼命摇晃，“李组长，谢谢你们。”
李庄很郁闷，“请叫我李代表。”
匡萌萌一愣，实验室内响起一片哄笑声。
李庄摇摇头，很无奈，转身准备走人。刚走了几步，阿克曼突然冲上来，张开双臂准备来个大大的拥抱。
李庄闪身避过，这厮的体味虽不重，但他可没有和男人拥抱的习惯。
阿克曼停下脚步，像日本人一样深深地鞠了一躬，“我以后在这里永远不会离开了。”
这厮的华语很流利，如果是正常情况，他应该说“我以后永远不会离开公司”之类的，而不是颠三倒四，这样做足以说明他发现了什么，国外的前沿研究非国内可比。
李庄瞬间被惊出一声冷汗，摇摇欲坠。如果阿克曼告知伦敦，澳洲是英联邦国家，很快就会知道，堪培拉知道了，京城不长时间也会知道，十六楼的俩宝贝可能瞬间成为导火索，让他丧失自由。
“阿克曼，你怎么了？”周奇森问。
阿克曼恍若未闻，周奇森只好转头问另外一位当事人，“你怎么回事？一头的汗。”
李庄不吭声，周奇森嘀咕道：“你们两个有毛病啊？”
实验室内很安静，没人说话，不过绝大部分人都神色古怪。
李庄扫视一遍，暗暗苦笑，小跑出了实验室，边走边嘟哝，“我不是同性恋，我不是同性恋，我不是同性恋……”
威森科技短短半年便聚集了大量的怪人，要说怪中怪，还要算李代表庄同志和总裁周奇森。阿克曼闪电般决定留下后，公司里便开始流传他看上了李庄。原因很简单，阿克曼邋遢，专业能力强，又是白人。李庄邋遢，专业能力强，连柳静那种级数的美女都能无动于衷。更要命的是，阿克曼对美女也无动于衷，和妻子乔伊的关系很奇怪，至少在众华人眼中很奇怪，甚少亲热动作。李庄结婚迟，阿克曼结婚也迟，两人之前都喜欢闷头搞研究。阿克曼经常有事没事到李庄办公室坐坐，十楼的主管都知道。总之一句话，阿克曼是男同，李庄是双性恋。
李庄知道自己不是同性恋，对男人一点兴趣都没有，甚至觉得恶心，但不敢确定阿克曼是不是同性恋，边走边琢磨。最大的一种可能是实验专家系统的档次高得过头了，估计阿克曼之前从未见过能进行如此高级别实验的超精密仿真系统，它的同类往往用在军事上，比如耗资不菲的高级飞行模拟器。话虽如此，没有一样猜想是能完全对得上的，主要是因为阿克曼有时候会抽风，加上他搞起研究来很勤奋很投入，没人知道他某个阶段具体的心理状态，连正在精研心理学的张凯都束手无策，说明随机性很大。
可怜的高级修理工大人提心吊胆了一个星期，发现阿克曼跟以前一样活动才放下心来。“导师”没什么城府，跟周奇森不同，公司员工都知道。一个有城府的聪明人是绝对不会接触过多的不相关人员的，把别人当傻瓜的都是自以为是的笨蛋。
不管怎样，没事就好。李庄很想得开，该来的躲不过，运气差的时候喝口水都塞牙缝，便放下。不过“阿克曼鞠躬事件”还是改变了很多东西，比如大喇叭不再支持实验，研究员们的工作量大增，唯一的例外是何修文自己做实验，可以动用大喇叭；比如新能源实验室全体项目组提升至纳米实验室和生物实验室同样的保密等级。
新能源实验室保密级别的提升并没有引起公司员工的热议，毕竟能源一直是非常敏感的话题，也是最容易引起纠纷的话题之一，管理层的做法很正常。
锂电池工厂未来将是个是非之地。能源领域让人头疼，太差了不行，没有竞争力。普通的利润不高，纯属浪费资源。动力电池模块利润很可观，但如果容量提升太快，无疑会引发商业间谍的窥伺。
李庄估计未来一年收入最大的应该是锂电池新技术，真正的磷酸铁锂电极完全纳米化专利和新型电解液专利配方的授权。新能源实验室的一帮人将自己藏着掖着的东西全部拿出来共享，借助实验专家系统的帮助，进展神速。
动力电池这些年进展不错，但障碍不少。随着电池技术的进步，越来越多的汽车公司采用混合动力系统，兼顾电机驱动和燃油驱动的优点。这点上日本公司做得非常好，去年丰田推出了新一代的普锐斯，价格下降了10%，大大刺激了其他公司开发混合动力系统。至于全电动汽车，电池容量和成本只是一方面，主要是充电麻烦，利益集团干扰严重，普通人也没有耐性。
对李庄来说，这些都是附带，略考虑一番便开始忙本行，再说还要教学生，忙忙碌碌很快到了月底。
“桩子，发不发？”王梅找上门来。
李庄点头，“发，每个部门按照薪酬体系发足，第一次就食言，员工们会失望的，尤其是普通员工，他们不像研究员考虑的那么长远。”
王梅有些迟疑，“公司资金上有些问题，要不发一半？”
李庄呵呵直笑，“不用担心，我能找到钱的，只要内部不乱，暂时垮不了。”
王梅放下心来，道别离去。不长时间，园区里响起一片欢呼声。李庄摇头苦笑，利益果然是最有驱动力的。
威森科技一次发放了8000万的奖金和分红，连级别最低的员工也能分两万块，立刻引爆了K城。一时间K城各品牌4S店挤满了不够配车资格的员工，原阑打算回来的本地高级人才也被家里催促着回来面试。
有钱了干吗？天气太热，一起旅游去，园区呼啦啦地走了80%。
李庄没去，他有事要处理，拿起电话，“丫头，你们怎么还不回来？”
电话那头轻笑，“哥，我得趁机给自己放放假，不然上班后就麻烦了。柳哥说威森科技上下像疯了一样地工作，天天加班，要不我去炫明电池？”
李庄哭笑不得，“净说些不着边的事，赶快回来，我得给你们办婚礼，刚好现在有空。”
李想哼了一声，“那房子呢，你去年说我们领结婚证就送给我们，可是迟迟不办手续，一点诚意都没有。”
李庄说：“我忘了，你应该提醒我的。”
李想沉默半晌，“我们六号到，一起过来。”
兄妹二人商量一阵便挂了电话，李庄摸摸下巴，开始琢磨怎么让妹夫改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