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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刘康不忍看到张永弟流泪的样子,便替张永弟找了一个支开的借口,青仔从包里拿出一套衣服便带张永弟到浴室去。在浴室里,张永弟用沾水的毛巾把泪水的萌芽扼杀在眼眶里,控制住泪水,因为人一旦流泪,泪水便会不断的流出,而且是会越流越多,女同志对这一点应该是最有体验的。

张永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鼻青脸肿,左眼角上一张创可贴,头上顶着一块白色的珠网纱帽,真是一个可笑样。张永弟从裤袋里抽出那把弹簧刀,刀把是铜器的,约有十五厘米长,平行纹刻着等距线条,使抓把产生摩擦不易滑动,把尾成心形,把头成月牙形,月牙形的中间有一小铜钮,用来打开刀身的。刀把粘粘的,都是血迹,一按掣钮,刀身嗖的喷出,原本白亮的刀身被血迹缠绕,红白相间,十分炫眼。

张永弟细致的清洗这把救命的弹簧刀,轻柔而又用心,对它,张永弟始终有是一种偏执而又炽热的感情,就好像是张永弟身体的一部分。也许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感受:当一件物品陪伴你的时间长了,你就会有种割舍不去的感情,只不过这种感情有深有浅,如果对它是情有独钟,那么这件物品就会变成了你身体的一部分,变成了你意识的一部分。失去了它,就好像失去了亲人一样的痛苦。刀清洗完毕,一切又是这样的光亮,这样清洁,染着水珠的刀身更是散发出逼人的光彩。张永弟用手弹了弹刀身,再轻轻的把刀放好。

洗完后一看,双眼明亮,整个都显得精神气爽,都忘记了那身上那被拳头留下发痛的紫块,他们买的衣服倒还合身,张永弟定了定神,便收起那心爱的刀走出了浴室。“收拾一下,车要来了,十一点半了。”强哥笑哼哼的说。

康哥走过来拍了拍张永弟的肩说:“你看还有没有东西要拿的,到了那,打个电话回来。老吊这个人也是不错的,我想他会照顾你的,再说你这家伙也是机灵,和老吊一起混,肯定混得比老吊还好。”这时门口响起了卡车的喇叭声,车已经来了,张永弟的眼眶不争气的又湿了,从父亲过逝的那一天起,张永弟就很少流过泪了,今天却不由自主的流泪。刘康拿出一个信封,又说:“拿着,我也没什么好给你的,包里还有一套衣服,到了就打个电话回来,信封上有你强哥的电话。车来了,走吧!”

青仔提着个黑色小包站在门口等着,张永弟看着刘康他们,心里也是一片凄凉,哽咽的说:“康哥,保重,如果没事了就叫我回来,强哥,谢谢你。”强哥说:“别说这些见外的话,走吧。”刘康又是拍着张永弟的肩哽咽的说:“好兄弟,保重。”张永弟强忍着泪说:“康哥,保重。”扭头出门上车,怕自己的眼泪在刘康的面前留下来。

不一会,只剩下车子的轰轰声在寂静的夜空中传荡,张永弟这一去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第四章

更新时间2005-10-522:04:00字数:4193

司机三四十岁年纪,叼着烟,静静的开着车。张永弟拆开信封,里面装了一千五百块钱。小背包里放了一顶帽子,一副墨镜,想是给张永弟遮丑用的,他们想得还是很周到。

风呼呼的吹着张永弟搭在窗边的手臂,手指上香烟灰不断被吹散,随着车子的前进而飘向后方,瘾没在苍茫的夜色中。张永弟眯上眼,没有说话,似乎还沉浸在与刘康别离的愁闷中。

青仔坐在中间,看到张永弟闭目养神,用手拍了拍嘴,打了一个哈欠,就对着司机说:“老刘,我有点困了,先躺一下,到了再叫我。”说完就眯上了眼睛。

张永弟的手指上传来一阵灼热,烟丝已燃完,烟头从两根手指中滑落。他眯着双眼,却一点睡意也没有,虽然刚才只睡了半个小时,但一个澡让他现在整个脑子都觉得清醒,一幅幅记忆中图画在脑子里翻腾。一九八二年四月一日,张永弟在农场一间茅草房里出生。那一年他父亲三十七岁,可以说是中年得子,自然是喜不拢嘴。父亲叫张五,很俗的名字,是CS省人,虽不识字,但会做加减乘除,会算一些数。说来也是奇怪,不识汉字却会算数,这种现象在现实中也确实是存在。至于张五是怎么来到农场定居的,没有人知道。农场人只知道张五和他老婆在八一年推着木车来的,随后就是在基建队附近找了块无人要的荒草地安顿下来。选择这里,是因为附近有口水井,吃水比较方便,不用出钱打井。

这口井是以前大家吃水用的,后来大家都在自家打了井,这公用井就逐渐冷清下来。只有种菜在井旁的菜主们,才会来用上一用,因此也保持了水的清净。

夫妻俩花上七八天的时间整地基,找木桩,割茅草,挖红泥,劈竹条,买沥青,建好了两间茅草房,一间厨房,一间卧房。他们没有邻居,最近的住户也离张永弟家有六七十米,他们农场的生活就此开始了。由于张五不是本地人,没有户口,又没有亲戚和朋友,就没有像农场职工那样有一份固定的工作,而是天天推着木车出去收破烂,傍晚就到大的废品站那换些钱来做生活费。别看是在八十年代初期,农场里靠收破烂过生活的都有十来户,基本上都是像张五一样的外省人,还不包括别的地方过农场来收的,僧多粥少,收入并不多。而张永弟的母亲就在屋后开荒添土,种上了一些菜,有时挑去卖,每月下来,也只是刚刚好够温饱而已。

张永弟曾听父亲说过母亲在生自己时难产,留了好多血,最后虽是母子平安,却给母亲留下一些后遗症,身体总是虚弱的很。而家里又没什么钱买些好的食品给母亲补补,在张永弟三岁时,他母亲便因病过逝了。

母亲的样子在随着张永弟的年龄增长而逐渐模糊,看着别人的孩子在自己的母亲怀里撒娇,或者是因为调皮而被母亲拿着小棍子追赶时,张永弟的心底处总会泛起一种深层的悲凉之意。年龄越大,悲凉之意越重,脸上的阴郁也越沉,直到父亲过逝后,这悲凉之意才变成了一种麻木,一种隐匿在悲哀下的麻木。张永弟的母亲逝世,不仅让张五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痛,还让张五为了麻痹自己而染上酗酒。每次一喝醉,张五那泛红的眼睛盯看张永弟时,就像一条毒蛇盯着猎物一样可怕,似乎张永弟就是他的猎物一般,随后就会在张永弟的身上留下几个巴掌,那时张永弟才四岁呀。

张五醒来后又会抱着张永弟痛哭,捶胸顿足。可是下趟喝醉了,又会骂,又是打,周而复始,想起来就感到不寒而栗。张永弟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是家常便饭。最重的一次是扇掉了张永弟两颗柱牙,嘴里都是血。那一次的后果是让张五戒酒了两天,还奢侈的买了三个苹果给张永弟。张永弟被打多次后就开始懂逃了,每次张五一喝酒,张永弟就先跑到外头去找朋友玩,过两个钟后才蹑手蹑脚的回来,因为这样才能免去皮肉之苦。

对于张五的痛打,随着年龄的增长,张永弟由开始的害怕到躲避,再由躲避到怨恨,最后由怨恨变成了痛苦而又无奈的理解,而这份理解到最后则永远变成了怀念。张永弟四岁半时,张五收回了一辆破旧的五羊牌自行车,没座包,没刹车线,还锈迹斑斑,但整体上的框架还是好的。经过张五的加工修理点上机油后,又变成了五成新的车,虽然踩起来会吱吱格格的响,可那份拥有车的自豪感也让张五亢奋了一段时间,有了车,可以跑得更远,生意自然比以前好了许多。

张五在前车杆上挂一个孩子坐的小藤椅,藤椅边绑着一个装了小石头的铁水壶,水壶口塞上了一条小棒。后座则平行绑上了两条手臂粗的棍子,两只灰黑色的麻袋分左右两边垂在棍下,那是用来装破烂的。

从那以后,张五就骑着车到处收购,告别了那推车步行的历史,而张永弟就坐在藤椅上抓着小木棒摇晃着,好奇而又兴奋,石子的撞击声陪衬着父亲“收破烂喽!”的哟喝声传遍了整个农场。坐了二年半的自行车,便到了张永弟上学的年龄。在五六岁时,看着别人背着书包上学,张永弟是很羡慕的,便想让父亲送自己上学。

张五这几年的积蓄都拿去找人办户口,再加上酗酒,家里是拮据得很。而现在一个学期就要二十几块钱,一天收破烂也才三四块钱,有时甚至是几毛钱,除去每天必须的生活费(随着母亲的去世,菜园也就荒了,要吃的米和菜都得用钱买。)上学可以说是非常大的负担。

张五虽然认识不少本地人,都是收破烂时认识的,却没有一个人会借钱给他。对农场的职工而言,他只能算是一个收破烂的外省人。可张五没对张永弟说家里很穷,而是对着五岁半的儿子眼睛说:“如果你能把1到100写出来就给你上学。”到第二年开学前,张永弟不但能从1写到100,还能算两个十位数的加法,张五兴奋的直夸张永弟聪明伶俐,以后一定是当大官的料。

其实这说起来,全是张五的功劳。每天都带着张永弟接触那些废品的数字,这个铝罐三分五,两个就七分呀,那个酒瓶八分,铁一毛一斤,鸭毛五毛一斤……数字接触多,就熟悉了,再加上张五的间接的指导,耳濡目染的,想不会算数都难。这时的张永弟六岁半,符合了读书的条件,父亲也就实现他的承诺,咬着牙送他上学。

书包是用几块衣服布缝成的,粗制滥造,引得同学们嘲笑不堪,上学的兴奋劲一下子冷到极点,强着泪接过老师发的书,回到家后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