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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自在飞花,紫陌红尘笑(2)



        明漪宫虽不见客,因为来的两位俱是一品妃子,可浅媚又是头遭来访,宫女还是很快通传进去。片刻之后,便有明漪宫的主事太监急急迎上前来,引了她们进去。

        瑶华宫种有许多名贵花草,有园丁长年护理,四季俱有娇花争艳,群芳竞秀,美不胜收。可浅媚也去过沈皇后的熹庆宫和谢德妃的恒芳宫,亦是芳草繁花,芬芳怡人。因此她料着明漪宫多半也是如此。

        谁知入宫门一看,便吃了一惊。

        这样早春二月的光景,这满宫院连半朵花都瞧不见,竟冷清清如雪洞一般,甚至真的在飘着雪。院中只有数架荼蘼和两株杨柳,此时荼蘼未开,杨花却正好。飞絮漫漫,轻裳浅浅,一天一地俱是雪色花絮飞舞,连气温都似比别处要寒冷些。

        这样清清冷冷的杨雪满天里,正有琴声袅袅,亦是清清冷冷的曲调。

        但闻有女子正用清而细的嗓音低低吟唱道:“杨花终日飞舞,奈久长难驻。海潮虽是暂时来,却有个,堪凭处。紫府碧云为路,好相将归去。肯如薄倖五更风,不解与,花为主。”

        可浅媚听着,心头突突直跳。

        这《一落索》的曲调,竟给吟唱得哀凄入骨,肝肠寸断,连眼前的杨花都似飘落得缓了,落在面颊上,冰冷冷得似沁到了骨子里。

        难道这会是身怀龙胎的贵妃所唱?

        即便是旁人所唱,有孕时听这样的曲调也是不大吉利。

        杨花终日飞舞,奈久长难驻……

        怎么着都是满目荒凉前路茫茫的不祥之感。

        杜贤妃不过皱了皱眉,便在宫女的引领下踏进了屋。

        可浅媚跟进去时,杜贤妃已微笑着走向琴榻前的女子,温言笑问:“妹妹可大好了?今日气色还不错。”

        “贤妃姐姐!”

        那女子已在侍女的扶持下站了起来,向她们迎了过来。

        她的身材欣长高挑,黑漆漆的发很随意地绾着个垂髻,松松地偏在一边,只缀了一两枚式样极简洁的小珠簪。随意搭披的翠色披风质地极好,走动时如水雾摇曳,可裹在那样瘦高的骨架里,居然有种弱不胜衣的感觉。她的五官并不精致,但眼睛有着狭长而柔软的漂亮线条,皮肤极细致,看不出任何的瑕疵,像半透明的玉石琢就,却散着某种病态的苍白,连唇边也全无血色。

        不知道她未孕前是怎样的模样,但这时候的她,绝对是称不上美丽的。

        黑漆漆的眼睛投过来时,可浅媚已上前一步,笑着见礼:“宇文姐姐!”

        宇文贵妃挽过她的手,将她细细打量着,轻声噫叹:“原来那位宁淑妃,就如妹妹这副模样。我们宫里的几位姐妹,果然不如远甚。”

        这些日子传到可浅媚耳边的风言风语并不少,人人俱说她生得与当年那位盛宠的宁淑妃有五六分相似,不想连不出明漪宫半步的宇文贵妃也听说了。

        她也不想被人当傻子,遂笑道:“姐姐说的是原来住在怡清宫的那位淑妃娘娘吗?听说是个有才有貌的绝代佳人。”

        宇文贵妃点头道:“我入宫晚,并没有见过。想来这位宁淑妃能让皇上记挂这么久,必定出色异常了。”

        她转头向杜贤妃道:“杜姐姐,日后宠冠后宫的,必定是这位可妹妹无疑了。”

        杜贤妃扶她坐回榻边,才道:“日后的话且不用提。谁不知如今皇上待宇文妹妹如珠似宝,差点没含在口里宝贝着?”

        可浅媚听她口吻,明明她才是宠冠后宫的那个,却似在羡慕她一般,道:“姐姐们认为,皇上会因我像宁淑妃而宠爱我?可皇上根本没说我像谁,也没见着对我这个北赫来的异族公主另眼相待。”

        杜贤妃接过宫女奉上的茶水,低头喝着茶,并不说话。

        宇文贵妃指尖在琴弦上悠悠划过,慢慢道:“皇上吗,真心看重的未必会另眼相待,另眼相待的也未必是真心看重的。”

        不过信手而划,那声调却是凄清孤寂,若含愁意。

        杜贤妃盯一眼琴边的一行小篆,叹道:“瞧宇文妹妹这说的,好像皇上对妹妹另眼相待,反是不曾看重妹妹和妹妹的龙胎一般。旁的不说,皇上赐妹妹的这架琴,只怕已是万金难求了吧?”

        “再名贵,不过是死物而已。”宇文贵妃幽幽叹息,不胜怅然,浓密的长睫在下眼睑投了浅浅阴影,本就发青的眼圈更加明显。

        她说得虽是幽怨,神情却总是那等恬恬淡淡,举止更是优雅从容,不急不躁,令人无法为她的不知餍足心生不悦。

        而可浅媚也算发现这个看起来并不美丽的女子哪里最动人了。

        她似有着某种天然的沉静气度,让和她相处的人格外舒适,不知不觉间心悦诚服。

        她不觉说道:“琴是死物,琴声却是活物。皇上赐姐姐宝琴,必是想让姐姐以琴音愉人愉己的。若是知宇文姐姐尽奏这些哀凉之曲,只怕也会忧心。”

        宇文贵妃不觉又多看了她几眼,才道:“我何尝不知自己身体孱弱,又有孕在身,不宜奏哀戚之曲。不过我弹奏之时,每每便想起些烦忧之事,琴随意走,自然也欢快不起来。”

        可浅媚吹着杯盏中飘浮着的茶叶,笑道:“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得欢乐时且欢乐。姐姐何必只想着不悦之事?只往如今的荣华富贵、君恩似海上想着,怎会欢快不起来?”

        “荣华富贵,君恩似海……”宇文贵妃喃喃念着,自嘲般轻笑一下,转而问道,“原来妹妹也懂琴艺?”

        “懂一点。不过我做事一向不用心,技艺却只是平平。”


        杜贤妃讶异道:“你会弹琴?”

        可浅媚笑了起来:“北赫的女孩儿大多能歌善舞,古琴虽是从中原传去的,倒也不见得有多难学。”

        宇文贵妃正起身走到桌边,接过侍女呈上的药碗预备喝药,闻言道:“那何不请妹妹也奏上一曲,我等也可聆听一下来自北赫的音乐。

        可浅媚正在踌躇间,忽见半敞的窗扇外似有一抹明黄晃过,忙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她坐稳,凝一凝神,纤长的手指已拂上丝弦。

        依然是宇文贵妃适才所弹的那支《一落索》,但格调一变,琴声已然大异。

        似一缕钢丝陡地抛向高空,清越地直唳九天,然后悠悠落下,却参差有序,如寒泉溅白石,如骊珠迸金盘,扬扬洒洒,次第而下,似可见得花发西园,草薰南陌。韶光明媚里,又有舞燕含情,啼莺缱绻,掠翅于花开万点中。

        春光满目里,有女子宛转而唱:“满路旋丝飞絮,韶光将暮。此时谁与说新愁,有百啭,流莺语。俯仰人间今古,神仙何处。花前须判醉扶归,酒不到,刘伶墓。”

        词中也说甚新愁,却听不出愁意,俱是得醉且醉及时行乐悠闲度日的潇洒,配着那等清澈软侬的嗓音,直听得潜沼鱼惊,天边雁落,树梢云停。

        宇文贵妃拈了药碗倾听着,黑眸仿佛飘了层薄薄的纱雾,神情间不知是怅惘还是喜悦,直到曲子停了,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侧头向杜贤妃道:“真没想到,我们宫里,来了位少见的才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