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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一百一十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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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邓艾的陪同之下,陈元龙带着陈敬业,退入到内宅中去休息。(本章由hao123-中文网-转载發佈)他不是真的酒困力乏,也不是贪恋邓家高规格的额外款待,而是知道一个兵户造了反,邓北关搜捕反贼同党,很快会名正言顺地逮捕狄阿鸟,自己不回驿馆,是为了向邓北关的行动让步,脱身出来。一路上,外头多出许多的仆人,四处走动,像在寻找什么,使他的脸色很难看。到了栖息地,他给卫士、幕僚一挥手,带着儿子进去,把门掩了。

        屋中只剩二人,陈敬业便毫无忌讳地说:“想不到呀,他妻子为别人殉情,他还难过成那样儿。”

        陈元龙找到一张阔背椅子,按在扶手上坐下,轻轻呵责说:“你知道什么?!你以为他妻子真的不贞,为别人而死?!我的儿子呀,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看一看外面,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吗?!这一家人好像是在找什么,为什么呀,因为他们在消弭证据,你要记住,姓邓的不是什么善类,狠着呐,狠得让我想不到,背着我就下手了,真他娘的可恶!”

        陈敬业小声说:“昨晚,你不都答应他了吗?!难道您变卦了,不想让他们要博格阿巴特的性命?!”

        他压低声音说:“我答应他什么?!我从没想过要博格阿巴特的命,只不过是想让博格阿巴特把‘千里眼’主动献给我,带着他的人投靠我,我那时再出面救他,反手清理他的仇家,那时,他不但给了我想要而张不开口的东西,还会感恩戴德。你要记住,我和阿鸟的父亲同袍同泽,而与他们,不过一些金钱交易,身在朝廷,少不了自己人,倘若收了一些金钱,就什么亲戚朋友都不顾忌,就没法在朝廷立足?!

        “何况,陛下也宠幸着他呀,曾毫不讳言地说,孤一见他,就喜欢上他,想收他为义子,可他不肯。”

        陈敬业大吃一惊,问:“陛下曾说过这样的话?!”

        陈元龙说:“你们都不要忘了,陛下和皇后所生的女儿在战场上被博格阿巴特俘虏的时候,京城就传得沸沸扬扬,说他与公主有了肌肤之亲,所以才肯投降。流言可畏呀,陛下要收他为养子,是戳穿流言的一个办法,而后,他却不肯,陛下也没有杀他,内情不就值得玩味了吗?!据有人讲,皇后想把女儿嫁给他,几次与陛下提起,要把他召到宫里见上一见,可他闪电般成了亲,一娶就是四房,毁了皇后的脸,皇后一生气,要杀了他,陛下便着人把他给流放了,这话,会是空穴来风吗?!陛下的女儿岂能嫁人做小?!流放他,会不会是先逼他一个妻离子散,再把亲生女儿许配给他呢?!”

        陈敬业嫉妒地说:“这也太便宜了他,陛下究竟怎么想的?!”

        陈元龙笑了笑,说:“究竟怎么想的?!这样的事,往朝也是有先例的。”他娓娓地说:“安德公主,也就是当今陛下的九姑姑,也是亲姑姑,自第一任丈夫喝酒暴毙,生活过得很孤苦,先王就有意成全她,上朝时带上她,让她隔着帘子,选自己中意的朝臣。安德公主选中了文学殿祭酒宋祁,给先王说,就是他。先王当天散一朝,就找去宋祁谈话。宋祁已经有了妻子,夫妻很般配,也很恩爱,委婉拒绝了先王,几天之后,他就犯了君前失仪之罪,被流放到南疆去了,还没有到流放地,妻子病死在半路上。先王就跟人说,这是天意,把他召回来吧。于是就召了宋祁回去,给宋祁说,你娶了安德公主,就是我的妹夫,我们都是一家人,自然没有什么失仪不失仪的。宋祁不堪流放,无奈答应。陛下追赐了他先夫人的名号,一个夺情,放他儿子一个外任的缺,免了丧孝,促成他们尽快完婚。这就是天子家的家事,没什么办不到的。这一次赶赴上任,临行之前,陛下还召见我,托我说,你和博格阿巴特的父亲,关系不错吧,你就顺道看一看他,过得怎么样,是不是乐不思蜀了?!被流放的大臣,每年都会有几个,然而能让天子记下的,都有谁?几年一过,他把你这个人都忘了,某年某月某日,他经人提醒,都会问,这人是谁呀。别人一说此臣子的往事,他‘哎呀’一声,说,我怎么把他给流放了,召回来。哎,人就回去了。如果没有人提起,他有可能,一辈子也想不起来,当年流放了一个不该流放的人。可博格阿巴特呢,陛下不但记着,还托我来看他,谁敢说,他就没有出头之日,老死于此,病死于这儿。”

        说到这儿,他叹了一口气,说:“不过他妻子这一死,怕是要坏事了,这个时候,邓被关把他抓起来,他还会冷静地想到我吗?!我现在忽然觉着,这或许是邓家的阴谋,往我身上系绳子,让我也脱不开干系,且观后效吧,要是施恩不成,反成仇家,我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杀了博格阿巴特。”

        说完这些,他闭上了眼睛,约莫说:“时候差不多了,该动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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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那些靠在两路的宾客,周围越来越静,最后,只剩下几个自认为是亲友的人跟随而踩发的脚步。夜色深深笼罩,让鬼和神一起现了身,一起探了五颜六色的爪子,无声地施虐,无声地狂笑。狄阿鸟的心灵沉寂到一片死亡般的平静中,感到两路一切都静止着,然而,慢慢的,慢慢的,狂暴的灵魂在遥远的天边晃动,细小的哀乐刮在他的耳朵边,让他眼前续幻出传芭(传香草用的舞蹈)的人影,冥冥中似乎有人在歌唱:

        成礼兮会鼓,传芭兮代舞;

        姱女倡兮容与;

        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

        (**注:偷自《九歌·礼魂》自译为:礼成了,鼓点密集。手执香草,更迭起舞吧。美丽的女子,又歌又舞,却突然静止不动,春兰在传递,秋菊在传递,远古至今,不曾中断,像春兰和秋菊一样的你呀,永远都在。)

        抽丝般的低歌,从广阔的地平线上奔涌来,亦是狄阿鸟奔逐去,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妻,正在前方等他。

        史千斤几个人跟不住,在左右小跑,陈绍武带一个新兵,总是去捞路勃勃的胳膊。跑了一会儿,眼看驿馆在前面,狄阿鸟忽然一收脚,站在了那里,几个人停在两路,看一看他,看一看驿馆。

        驿馆静静地伫立,灯笼高挂,并没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地方,好几个去邓校尉家赴宴的宾客还自门口进出。身经百战的史千斤立刻就感觉出了点什么,太静了,一切太安静了,那些宾客,本来还在交头接耳,但一进门,就默默地往里去了,赞许地看了狄阿鸟一眼,脱口说:“有杀机。”

        陈绍武哭笑不得地看看他,甚至有点儿愤怒,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心里难过,快进门了,他张口就是一句“有杀机”,是在捣乱还是在开玩笑?!狄阿鸟也往他看了一眼。路勃勃却怒了,哭道:“你娘的杀鸡,阿哥走呀。”他拉住狄阿鸟的衣襟,说:“走呀。”

        狄阿鸟让人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地问了一句:“宴会上,邓北关去了哪?!”

        路勃勃觉得不对,阿哥的身躯有些僵硬,立即丢了手。

        陈绍武不解地说:“怎么回事?!难道……”

        狄阿鸟拉了丝鬼一样地笑容,问:“你们知道,安县长这样老于世故的人,为什么会辞官?!”

        陈绍武想也没想就说:“他同情公子,心灰意冷。”

        狄阿鸟说:“你错了。因为他已经在宴会上摸到了一点风。穆二虎造反了,他的官今晚就已经当到头了,被别人罢免,不如自辞,所以,这才脱衣取帽,那,谁能告诉我,邓北关干什么去了?!”

        陈绍武狂闪灵光,说:“抓捕穆二虎的同党。”

        史千斤赞叹说:“小相公心思好得很,一连起来,就是驿馆中有伏兵。”他想了想,又说:“可为什么,不在宴会上抓你跟安县长?!”狄阿鸟冷笑说:“应该是别有用心吧,我也不清楚,但我想,他是要秘密抓捕我,避免什么意外。”接着扭过头,问:“老史,能带我进你的兵营么?!”

        陈绍武吃惊道:“不至于吧?!”看史千斤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为难,说:“去我那儿。”

        狄阿鸟摇了摇头,说:“你跟我的关系太密切,别人容易判断,倘若到时用上令压你,你造反不成?!何况,他们要是判定我是穆二虎的同党,也有借口办你一个同党,你走,立刻走,回你的军营。我去老史那儿,是因为老史人见人怕,能带我出城,而且军营比较远,需要骑上快马,走上一阵子,容易脱身。”

        史千斤双手叉到了腰上。

        狄阿鸟确信,他虽然粗鲁,却不是没有头脑,只是两面之缘,未必肯冒这么大危险,包庇藏匿,淡淡地激将:“不敢窝藏我?!”陈绍武却要客气,说:“我不怕,与其找人家史将军,你还是连累我吧。”

        史千斤大怒,一把揪过他,说:“这个时候,挤兑我?!”接着,往驿馆看了一看,说:“只怕里头的人正在看着我们,要走,就怕你去不了北门。我这里没马,到前头等你。”他解下佩剑,看来看去,路勃勃年龄小,狄阿鸟抱着人,陈绍武和他的几个人也不能与抓捕的人相殴,就一把插到地下,扎了扎腰,信口骂道:“***。一起喝了两次酒,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狄阿鸟轻声说:“拿着你的剑,走,都走,去北门等我,搭在我这儿,我可赔不起。”

        史千斤又把剑拿起来,插进去,说:“那好,我能做的,我就做,能不能抵达北门,就看你自己的了。走。”他说完,就扯上了陈绍武,见陈绍武一边挣脱,一边回头,呵责说:“别添乱,别把自己牵扯进去,你好歹还有他娘的一旅人。不被小相公牵绊,却让他们知道处置小相公不当,你敢反就行了,他们就会有顾忌。”

        他们说走就走,不知看在里头的人眼里,会是在干什么。狄阿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揉了揉路勃勃的头,看着驿馆墙外的一道黑巷,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赶在屁股上一脚,说:“今天,咱哥俩的命交给你一个人,走,回驿馆?!”

        路勃勃有些不肯,呼道:“阿哥?!”

        狄阿鸟不再管他,走在前面。

        驿站院子里,墙后,阴影中,都是刀光人影,忽然便有一个低声的传讯,说:“大家不要动,不要动,他还是回来了,而且只有两个人,等他走进院子,再动手。”站在邓北关身边的上云道长,却觉得有点不对劲,小声说:“刚刚不是好几个吗,走得那么急,怎么停了,走了,留下他继续往这儿走呢?!就在前天夜里,他一家人,一夜间就准备好了,天亮就走了个精光,是不是在防着咱们哪?!”

        邓北关怎么知道?!他甚至不知道狄阿鸟怎么抱了一裹什么东西。他在这里埋伏,而不是在宴会上下手,主要出于陈元龙的要求,陈元龙知道他的计划之后,要求说:“我和他毕竟是叔侄,你当面抓他,我便不得不做给外人看,所以,你最好私下抓他,和我脱开干系,这样呢,我才好不回避王志。”

        他倒没怀疑陈元龙,也想不到陈元龙还要留着狄阿鸟,反而会卸磨杀驴,也觉得是这样的,别说陈元龙,自己也在乎仁义之名呀,出手结交,包庇罪犯,从来没有小气过,为的是什么呀?!当着人家的面抓,肯定不合适呀。

        何况,他也有一些出于自己的考虑。穆二虎一谋反,自己就在酒宴上抓狄阿鸟,没审谁,没问谁,让人一看,就是没走官面上的流程,公报私仇,太虚假,何况,这些人里头,还有和狄阿鸟来往密切的,这么一抓,出的事太大,还是过上一段时间,在外面抓,避开敏感的人物,才来得保险。

        所以,就把伏击狄阿鸟的地点定在驿馆,同时纠集一部分人手,出城,前往东坡亭,去捕狄阿鸟的家小。

        趴在上头的“眼睛”监视着狄阿鸟二人,不停读步,顷刻之间,狄阿鸟就自当街转弯,离阴森森的大门不足二十步。邓北关一伸手,把“眼睛”给拽下来,按到地下,和众人一起缩脖,弯腰,走墙根,藏脑袋,不停地叮嘱:“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众人一致行动,刀光有致地波动,就像一只巨大的蜈蚣,趟一趟多条细足。他放弃了“眼睛”的监视,避免己方的暴露,像是在壕沟里等待敌兵的到来,默默在心里读着脚步,十步,五步,感觉人该进院了,伸出一只手掌,用极小的声音喊:“准备,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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