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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八十八节



        李思晴就要睡了,仍然为理不清自己和邓莺的关系苦恼,按说该恨对方,然而在灯下静静细想,邓莺也是一有机会就在跟自己说“对不起”,亦非草木,倘若自己一直真心对待她,她能就那么狠心,一心要帮她父亲置自家于死地?!灯下还摊着劝人向善的经卷,墨香一片,许多以德报怨的事迹,亘古至今,聚汇成一道滚流,在她心头流淌,提醒她,她便想了,相公自然不是恶人,更不会睚眦必报,恶生好杀,便是羊羔儿脱了羊水,他都满心喜悦,可却因世事无奈,造了许多杀孽,那沙场纵横,更是杀人如麻,沾手鲜血,而今仇家遍地,心里定然也不痛快,劝他执一善缘,得饶人且饶人,只会是好事。

        想及这些,她便觉得邓莺也极为可怜,不过个姑娘家,长辈们一句话,贞cāo都舍了,用来迷惑人,方便刺杀,此时捆了手捆了脚,炕上横成粽子,一夜多么难熬,自己是不是去看看?!她也知道自己要是再去看,相公又不高兴,就坐那儿犹豫。

        忽然门外有响动,有人嘶嘶哑哑,像堵了嘴的人在喊叫,她提了心,不自觉地披上衣裳,走了出来,经过外榻,把试穿鱼皮服,扭来扭去的棒槌惊得飞快掀开被褥,躺下装死,旋即才敢再露头。

        到了外面,果然是要杀邓莺。

        她望旷黑之处喊了声“狄阿鸟”,自己飞快地赶到赵过身边,说:“你要杀了她?!是你要杀了她,还是相公要杀了她?!一个曾活生生地站在我们面前的人,你下得了手么?!家里的人知道你就这样把个弱小的女子杀了,夜里还睡得着吗?!不是说,关到明天为止,就把她放了。”

        赵过无以应对,只好说:“毒蛇不死,才让人没法睡着。”

        孩子们都没能入睡,本来碍于自家军营一样的规矩,在门口伸头,想出来看杀人,不敢出来,听到了主母的动静,“轰隆隆”地跑来了。李思晴为赵过这番话震惊,觉得他的心太狠,张开双臂把他拦了,看着两眼求乞的邓莺,说:“赵大哥,你是个忠厚的人,执意杀一个女子,把在孩子们心中的印象都毁掉了。”

        赵过始终记得几个人曾在河东做了件斩草未能除根的事儿,给狄阿鸟招来杀身之祸,不肯妥协,然又无计可施,只好压低声音,也对着黑暗喊了声“阿鸟”。狄阿鸟早听到了李思晴喊自己,知道她要求情,只是叮嘱林岫“别吭声”,再听赵过又喊,知道赵过也没办法,又把难题甩给了自己,只好慢慢走出来,大老远就看着李思晴伸着双臂,说什么:“我不许你杀她,她是我的姐妹,你要杀她,先杀我好了。”只好叹了一口气,走在她后面,说:“阿晴。这些事,你不懂的,便是今rì不杀她,她也未必感激我们,说不定反而在心里骂我们傻。你们女人,这些事,以后要少管。”

        李思晴太激动了,回过头,一口气窝在心里,腰都没直起来,只是抢着说:“我知道男人的事儿女人不懂,不该吭声,不该管,可,她也是一个女人呀,女人不管男人的事儿,可她是一个女人呀。要是我家相公高兴杀一个女人,然后再去杀孩子,杀老人,我却劝不了,那我就太难过了。”

        狄阿鸟有点痛苦,有点而为难,却更多的是感动,眼前的妻子身上,像是有着什么,在黑夜里闪光。

        他忍不住说:“你们都看到了,这是一种美德,生而为一个武士,将来你们都记住,要宽容。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生活中,得记住,这是上天赐予武士的荣誉之心。”

        一群孩子纷纷说:“记住了。”

        狄阿鸟也感到如负重释,给大伙说:“这个与那些放下武器的战士,妇孺,平民不同,可我还是答应不杀她,为什么呢,是因为我妻子的高尚。”

        他跟赵过摆摆手。

        赵过却提醒:“你忘记苏家的外甥女了吗?!”

        狄阿鸟说:“忘掉了。而且,如果有一天,当我忘记宽容,被仇恨蒙蔽了眼睛,怒火熏心,屠刀高举,我也希望会有一个人站出来,提醒我,狄阿鸟,你难道忘记属于自己的荣誉了吗?!哪怕我很生气,让你的生命受到了威胁。好吧,你们都回去,回去,回炕上睡觉去,以后,不能在这个时候还不睡觉。”

        回过头来,他看向邓莺,轻轻地说:“已经是第三次了,我的女人一天之内救了你三次,希望你牢牢记住。”邓莺抬了头,泪如泉涌,口中更是呜呜呀呀,大概是在发誓,在许诺。李思晴相信她回去以后,一定会告诉他父亲,那么,她父亲如果深深爱着她的女儿,便不会再苦苦相逼。

        赵过和路勃勃只好再辛苦、辛苦,送邓莺回去,这会儿他们暗暗后悔,后悔两人弄脏屋子,没在屋子里动手呢。

        他们出来,院里已经没了人,一前一后到了狄阿鸟那儿,还没来得及开口,狄阿鸟就说:“放就放吧,今夜就放,越快越好。这样,咱把林岫捆起来,和她放到一个屋子里,透露点话,再让林岫把她的绳子弄开,借她的嘴递点儿话,稳住那边的人,一切等咱们搬出城再计较。我就不信,他邓北关安安稳稳,钱多,宅大,会与我同归于尽。”

        林岫主动询问:“那我呢,跟她一起走?!”

        狄阿鸟摇了摇头,趴在他耳朵边说了会话,拍拍他的肩膀,问:“林秀,我现在能相信你吗?!”

        路勃勃已经找到了绳子,一边往他身上套,一边说:“不让他见到钱,还行,让他见了金的,银的,他就是只活牲口,呵呵,不过,合我的胃口。”

        林岫立刻想到了汤德水的姐姐,想到这个“合胃口”,厚厚脸皮,拍着胸脯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养下就行了。”

        狄阿鸟也不再说什么,散了岗哨,方便邓莺逃走,而自己站在院子里,直奔对面荒草丛中的正屋小殿去了。路勃勃也去睡了,赵过却看着火光觅来,只见坏了的锁已被扭断,迎面供案中堂,半拉坏损,蛛网布满角落,狄阿鸟正手持一把扫帚,四处挑扫,怪异地说:“你这是要干什么?!把咱家的马赶进来喂养么?!”

        狄阿鸟把火把交给他,在中堂上面捞了一把,说:“这是供奉圣人的地方,你我兄弟,今夜就把这文庙扫上一扫,别让圣人们寒了心。以后,是要养马,还是要养骏马,无论是国是家,缺不了的骏马。”

        赵过手执火把,往供案上方探去,只见还剩半个身的圣人捧了袖子,浑身泛黄,也叹了一口气,回头别了火把,说:“在这里养马,门槛太高,进出不方便。”

        狄阿鸟若有所思,旋即说:“不怕,那就把门槛给它砍了,杂芜除尽,聘一二伯乐,让它辉煌起来。”

        赵过又说:“马槽立在哪儿,肯定会有气味儿。”他看看地下铺了木头板,踩两下说:“马粪落上,容易沤烂,都是无用的东西。”

        他们在这里讨论马粪,关着邓莺和林岫的屋子,也在谈论。

        邓莺坐起来,记得见过对方,看对方嘴上未塞东西,呜呜一阵狂叫,林岫就靠着墙站起来,略一寻思,知道她的意思,一跳,再一跳,跳到她跟前,奔嘴咬去,香唇滑脸,碰起来心酥,真真假假,咬了半天,干脆把这躯诱人的身体压身子底下啃,好不容易,啃出了烂布,直奔一段丁香,情不自禁地吮了起来,心中说:“狄小相公还真给了一件美差,捆着虽然不舒服,啃着,却是越啃越湿,越啃越滑。”

        他不再满足,回来再啃脸颊,啃鼻子,啃耳朵,啃修长白嫩的脖颈,一直啃到胸脯,方听到一声冷冷的声音:“你到底要干什么?!也不怕我割你舌头?!”

        林岫大吃一惊,但也是花丛老手,连忙说:“本是想拿出小姐口中的舌头,不,不,拿出小姐口中的布,哪儿知道,小姐太美了,太迷人了,小的一时天良泯灭,就,就情不自禁了,你杀了小的,小的也不后悔。”

        邓莺这会儿就是想杀他也杀不得,何况被他啃了个酥麻,就说:“你起来,我不会责怪你的,我问你,他们为什么抓你?!”

        林岫不说汤德水下毒是真的,只说自己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就被抓来了,然后将狄阿鸟抓他的真实意图说给邓莺,混淆一番,说:“他们是抓错了人,干脆将错就错,让我在公堂上说假话,诬告令尊,小的不敢答应,他们就把小的捆上,塞了进来。”

        邓莺冷笑说:“你会不答应,我看你是答应了,他们才把你拴来,而没杀你,是也不是?!可惜,他们忘了堵……”说到这个堵字,她的脸sè变了,林岫还以为她为自己嘴对嘴给她咬而生气,连忙往一旁缩头。然而却不是这么回事,邓莺说:“他们不堵你的嘴,是因为……知道我们没法逃走。”她问:“你能帮我逃走吗?!”

        林岫立刻带着不满和委屈,小声地说:“你都不问问我是谁,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邓莺觉得这小子对自己有心,为了让他卖力,柔声欺骗说:“我怎么不知道,你不是天天和我弟弟在一起吗?!你姓什么来着……”

        林岫立刻欢喜地说:“林。”

        邓莺也说:“对。林。小林君。我不怪你,此事至关重要,关系着我爹的命运,你帮我逃走,我会报答你的,给你钱,很多很多钱。”

        林岫说:“我不需要。”

        邓莺想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却还是假装好奇地说:“那你想要什么呀?!”

        林岫上下看看,似乎以极大的勇气说:“只要你能让小的一亲芳泽,小的肯为你做任何事,小的别的本事没有,却还有一些小手段。”

        邓莺欢喜起来,连忙说:“这样羞人的事儿,人家怎么能开得了口。你亲也亲了,rì后,自然是你的人,就算不嫁你,也肯顺着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林岫这就得了说别的话的机会,说:“小姐,我听他们说,说今天晚上,你们这次行动,有人来告了密,这才提防住了,按他们的话说,就是上天有眼。他们抓住了邓大人的把柄,让我明天告倒他,又说,要是明天那样也害不到邓大人,以后就没了活路,到时干脆收买北乡穆家的人,去暗杀邓大人,你得让邓大人提防啊。”

        邓莺松了一口气,心说:“怪不得他料事如神,原来有人提前告了密,会是谁呢?!回去得好好去查,免得以后一有举动,他这边立刻就会知道,要是那样,一百年也杀他不着,非得先除内jiān才行。”

        她想:“他们诬告父亲,计策倒也毒辣,自己得赶紧回去说一声才好。”这又说:“你能帮我把绳子松开?!”

        林岫从袖口衔出一截刀片,笑着说:“他们以为我无用,却不知道,我也留了一手。”

        邓莺也想不到林岫平时毫无出奇之处,这会儿这么机灵,且看着他弯腰拱到自己胸口,在上头撕摩,本想让他换个地方割,却怕他不肯,更经不住了两下,就觉得通体舒服,脑海中顿时闪现出博格阿巴特和自己没有进行下去的场面来,情不自禁地“嘤嗡”作声,一时,确实也为这美美的滋味陶醉,就说:“咱俩出去以后,我把你带在我身边好不好?!你要是真想要我,等我嫁了人,把处子之身给了别人之后的那天。”

        林岫“嗯”了一声,抬起头,想起什么事儿,吐出刀片,说:“小姐。我想到了一个破解狄小相公的办法,我明天到了公堂,突然改口,反咬他一口,说是他指使我的,不过,先说好,你得让邓老爷去救我,不然小的,才不会蠢到自己一命呜呼。”

        邓莺正愁没什么化解的办法,听他这么说:“想不到你一个混混,鬼主意这么多?!看来,我弟弟根本没什么眼光,竟不知道你工于心计,不过,要是这样,咱们不是不能逃走了么?!”

        林岫说:“小姐可以逃。”他补充说:“小姐不要担心我,你跑了,我没跑,反而让他信任我,放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