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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二十五节



        什么事都得讲一个名正言顺,就是已经拿定不讲道理的人,心底还是摆着道义,一大遭人自觉在狄阿鸟的面前亏道理,容他在口角上讨一二便宜,却不认为穆二虎有站一边看笑话的资格,顿时就被点燃了,几个结实的庄稼汉摁不住地往上蹿,口中直呼:“穆二虎,你妈的#!”

        穆二虎在人群中伸马鞭,威胁靠得近的,他的同伴也连忙下马,和面前的人推搡。

        李多财和杨小玲听说过穆二虎是县里横着走的人物,觉得凭他闯出的名堂,能让一伙乡民买账,从他露面到现在,是几高兴几失望,仍还眼巴巴地等着他调和,到了最后,没想到也不被这群人放在眼里,说打起来就打起来。

        狄阿鸟也感到十分意外,他一直都在挑拨,没直接用送马拉拢穆二虎,因为穆二虎在别人的地盘上,很可能会选择不介入,从而拒绝,反过来让自己把到手的东西献给别人,于是,就反复刺激双方,准备在条件成熟时,顺势用马做赌注,和穆二虎决斗,挑逗起穆二虎,反过来再利用乡民们“马已经是我们的”的护财心理,再挑逗起乡民。到时,这边激怒了穆二虎,为财为气,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边呢,谁输谁赢,自认为赌的是自己的财物,就成了盾须举,不得不挠。

        箭yù发,而盾须止,成得很自然。

        但狄阿鸟是怎么也没想到,才开展到一小半,他们就已经水火不容了。放在别人身上,别人一定认为自己大大捡了一个便宜,嘴都合不拢,狄阿鸟却不然,总觉得不是自己的功劳,愕然半晌,不由提气伸颈,不合时宜地劝架说:“别因为我两句话就打架嘛。”

        李多财连忙用胳膊碰他,小声说:“别管,别管,我们趁乱就走。”

        赵过、杨小玲也不知道他发哪门子神经,一个推、一个扯。

        狄阿鸟却不依不挠地喊:“咱不能跑,人家打架,不还是因为咱几个,咱跑了,这算什么?!”他在头上摆起双手,好心地喊:“别打了,两边说句软话吧,为小子这样,犯不着。”乡民都觉得他是为穆二虎喊的,一条后生扭头就喝:“挨得还嫌不够,再喊,连你也打。”

        狄阿鸟一指,大声说:“人家是来劝架的,好呀,好呀,要打,打我好了。你们这是不讲理到家了,劝架的也打。”

        他挣身往前就闯,去护穆二虎,冲人恐吓:“我看你们哪个敢动人家一指头?!”

        他不说则已,一说,就有人先抡了巴掌,打得“嗄”一声。转眼间,人争先恐后,卷了一个漩涡,整个场面,就像熊瞎子进野牛群斗牛,林木攫地起,老龙王斗鱼鳖,翻江倒海闹。只听得还在穆二虎那边还站在外头的人不停大喊:“去官道上截咱的人。”

        狄阿鸟在外头打雷,被赵过、李多财摁上,干脆光了膀子一通乱蹦。几个没有打进去的,几个上了年纪的,几个妇女,协助赵过、李多财把他拦回来,好心地说:“这不关你的事儿,你知道穆二虎怎么打我们的人么?就是今天没你,我们也跟他战。给你说,他也没安好心,冲着马来的,他想要马,搞一支马队。”

        狄阿鸟被大伙劝住,站起来,只见官道那边不断过来马车、驴车,上头坐着一车、一车进城赶集的后生,心中一下震骇:“他们怎么有那么多大牲口?!”

        有人便说:“看是不是?!没有说假话吧,他们都是屯里的,杀人越货,干土匪,抢人家媳妇。”

        狄阿鸟又吃一惊:“抢亲。他们也有这风俗?!”

        李多财也解释说:“那可不,没闺女敢往那嫁,该成亲的后生,都是带着自己家的爷们,跑几十,上百里去抢人家的媳妇和闺女!官府管不了,校尉相公就让那些强人管。穆二虎就是打出来,他确实想办支马队,动不动就去买钢刀,穷得叮当响,一买还买十好几把,等着校尉相公松口。”

        狄阿鸟说:“这年头,校尉相公不会不愿意吧?!”

        李多财解释说:“他还真的不愿意。县长说了,办可以办,马队、团练,只要听从官府的调遣和安排,由官府决定怎么出丁,什么时候遣散,就能办。校尉相公却说,屯里本来就是兵,兵办兵,荒诞得很?”

        两方人都有后援,越投入越多,很快变成一场上规模的械斗,波及无辜。

        几个人慌忙把自家的骡车、瘸马赶出来,在外围旁观。

        站在外面,往内投视,打破头,裹裹就退的时而有之。

        杨小玲浑身发抖,一个劲儿催着要走,狄阿鸟却不肯,说:“慌什么?!我看见官兵了。”

        杨小玲见他又一个劲儿哈哈大笑,跟人闲聊,好像没挨过打一样,不由捶他两下,在周围寻找官兵的身影。

        官兵确实来了一小队,却无法制止恶斗,只好一边求援,一边待命。

        然而他们不加入,反而起到更大的作用。

        民再刁,也还是民,心里怕官,营兵一驻,人群中不停有人喊:“官兵来了。”打红了眼的渐渐冷静,有的不知不觉偷跑,等官兵大部到来,只剩下双方的几十条骨干力量还在死死纠缠。李多财和杨小玲不知道狄阿鸟为什么不肯走,怀疑他认为时机没到,看现在官兵到了,再一次督促他,一扭头,只见狄阿鸟不停打哈欠,赵过一窝头,靠车骡车的轮子就睡着了。狄阿鸟点了点头,把赵过叫起来,这就满载而归。

        官兵没问原由,也没抓人,几下驱赶,继续往北方行军。

        打架的双方经此一撵,竟朝这个方向过来,几个人紧走慢走,又被本地乡民截住。狄阿鸟伸长骡鞭,甩了几个响鞭,慢有斯文地说:“你们打一上午了,该喘口气儿了吧,还追,以为老子好惹不是?!相信不,老子一叫人,也是成群结队的。别说叫人,不叫人,这个时候了,你们哪个还拦得住老子?!”

        众人还是舍不得让他牵走马,纷纷说:“拦住拦不住不管,你不还我们马,我们就撵到你们家里。我们也不打你,反正没啥吃的,就住你家,吃你家……”

        后面,穆二虎还要赶晚集,追了过来,喊:“今儿咱都伤不少,梁子结了。要是你们愿意息事,就放这小子走。这小子够义气,是条汉子。这个朋友,我交定了,要是你们不愿意,我去调人,咱们继续打。”

        他们进城赶集的,再多也没本乡人多,刚刚一起围殴,也没让人家吃多少亏。

        人听他还要打,心里不由感到瘆,看看自家人被官兵吓散不少,喊了几句“穆二虎,你等着”,“那小子,有种别让我们知道你住哪儿”,就任他们走了。

        狄阿鸟吊儿郎当地赶着马车,视而不见。李多财却连忙跟穆二虎说话,因为摸不透狄阿鸟的心思,敏感的话不敢说,只一味没话找话,说一些,“穆大哥,赶县城呀”,“赶县城啥事呀?!”问得赵过都觉得他“贫”。

        穆二虎却只顾跟狄阿鸟说话:“是老哥不对,当时不知道你为啥冲我叫骂,心里怪气的,现在才知道,你是怕连累我,小子,你真够义气。”

        赵过问他:“小子,也是你叫的吗?!阿鸟自称的。”

        穆二虎也没见怎么生气,碰了碰头上,脸上的伤口,笑着说:“你这小子年龄不大,也是头刺驴。”

        狄阿鸟也懒洋洋地截他的话:“刺驴,阿过自称可以,别人喊,未免不礼貌了吧?!”

        李多财偷偷瞄瞄穆二虎,发觉他脸sè尴尬,连忙说:“穆兄,穆兄,这其实是我们家少爷,老爷在世,家大业大,养成了这脾气。您也别放在心身上。”

        狄阿鸟没有像上次那样给他难堪,笑了笑说:“老穆呀,你这一架打下来,我也没多少损失,我该感激你才是,你看阿过骑的马怎样,让他一骑到家,就把马给你,好不好?!”

        穆二虎说:“比起马,我更想要人。说真的,你给我马,我也不推让,都是为了打鞑子。”

        狄阿鸟“噢”了一声,说:“你不说,我还真忘了,玲,替我看看,马车上一堆衣裳里裹着的那人还活着不。”

        杨小玲挪过去,掀了好几件衣裳,看到一双因惊恐和太阳的强光而收紧的褐sè眼睛,毒得让人好像被刺扎了一样。

        她说:“没死。就是带回去,怎么养他?!”

        赵过没考虑,沾沾自喜地说:“我俩救回来的,不救他,刚刚就死了。”穆二虎也慢下来看,看了一眼,喉结猛地一抖,怆呼:“鞑子。”他慢慢抬起头,厉声说:“怎么不一刀杀了他?!”他猛地驱马,几下追到前头,折回来站到路zhōng  yāng,问:“马,我不要了,把他给我。”

        狄阿鸟使劲儿勒止骡子,停了下来,说:“你要他干什么?!”

        穆二虎咬牙切齿地说:“祭我的刀。”

        狄阿鸟笑了笑,说:“不给。”

        穆二虎顿时翻脸,喝道:“你敢?!”

        旁边很快围了几个他们那的人,一会儿,就是十来多个,虎视眈眈。穆二虎从马腹上抽出一把宽宽的板刀,沙哑而缓慢地威胁:“你要是不给,别怪我不客气。”狄阿鸟见识不妙,只好说:“要不,我们单打独斗。”穆二虎咆哮:“你做梦。”几个骑马的也都拔了兵器,而这些兵器,械斗的时候,并没有人用,他们举过头顶,站在正南方,似乎顿时遮盖了太阳,让人由种森森的感觉。

        李多财出来打圆场,诚恳地说:“都是自家兄弟,怎么能为一个鞑子伤了感情呢?!”

        借着一阵寒风,穆二虎干哑地说:“谁要护着这些畜牲,谁就是我的仇人。”

        狄阿鸟丝毫不闭地迎上他的目光,冷笑说:“他是老子的战俘,只有老子才有权处置,就是一只畜牲,你也甭想宰杀,何况他是个人,活生生的人。”

        穆二虎问:“他是人?!他们也算人?!”他吆喝说:“老少爷们,你们说那些鞑子是人吗?!”

        众人都说不是,狄阿鸟也没办法,他只好一扭头,朝李多财招手。李多财连忙附耳,感到热气一个劲儿往耳朵里钻,听得他小声的叮嘱:“这好歹也是个人,这样吧,和解,你私下跟穆二虎说说,我用这些东西给他换条人命,好不好?!”说:“可人家不肯呀。”

        狄阿鸟说:“啥不肯?!他是想要马,找个借口。你跟他说,游牧人是畜牲不假,那是拿着刀的,放下武器的,也都是个人,你跟他说,要是有本事呢,就找那些骑马挎刀的,别捡别人的猎物欺负。”

        李多财想想,点了头,连忙下去,低声下气地招穆二虎。

        两个人协商半晌,穆二虎渐渐缓和了脸sè,回头说:“他们是不是畜牲,你没我知道,既然你多了份心,那好,咱们单挑,赢了,按你说的办,输了,按我说的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