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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峰回路转



衙役们正要动手,先前听到动静的农户们这时拿着锄头铲子气势汹汹地赶来了,院子里拉拉杂杂地站满了人,还有另外一个庄子的农户们正源源不断地赶来,形势立即扭转。衙役们一看这仗势便傻眼了,有衙役怪叫道:“这是要造反了?”有农户喊道:“造什么反,小的们就是来看看差爷怎地拿人。”

        那衙役头子也是个事儿精,见情形不对,便道:“乡亲们,兄弟我也是奉命行事啊,你们这等闹将起来对这位老爷也不是好事儿啊,若是有人告他聚众谋反,那可是抄家诛九族的罪。不如让兄弟我带这位老爷回衙门去,冤不冤自有县令公断,若是查出来是诬告,兄弟我保证把这位老爷毫发无损地送回来,如何?”

        赵老爷是个见过世面的,知道这事不大容易就这么善了,八成是有人诬告,这些衙役来拿人,走了空回去肯定交不了差,到时候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儿来,到时候只怕会连累了这些乡民,还不如现在跟他们回衙门去了,也好看看到底是什么人作怪,所求又是什么。于是便对农户们道:“各位回去吧,衙门也是讲理的地方,总不会冤了我,事情查清楚了,他们自然会放人。”至于衙门讲不讲理,他心里其实最清楚不过了。

        农户们见衙役不动手了,态度客气了,又见赵老爷发了话,便不再纠缠,却也不离开,只是让出一条道来,各自拿着锄头铲子站到一边看着。那衙役头子前来拿人,为的便是求财,因此也不想真的弄出点儿什么事端来,见赵老爷自己软了口同意随他去了,便也放低姿态,对赵家人说了些好话。

        有道是民不与官争,官差要拿人又岂是老百姓能左右得了的,贞娘与赵夫人就算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老爷被锁走,至于还不到七岁的吉祥,更是被邱媛按头抱住,直到赵老爷跟衙役们动身时才松开手,吉祥只能看见赵老爷被衙役们驱赶着的略显苍老的背影。在赵家生活的这几天,这位有些官威的姥爷从来没有把官威用到过她的身上,反而对她十分照顾,几乎事事都顺着她的意,但凡她想要的,便都给她,这位半路得来的姥爷,比她前世那个形象早已模糊了的外公更要亲切得多。

        吉祥见赵老爷走远了,眼泪这才落下来,她深恨自己年纪太小,无法像小说里的穿越女主一般,只手遮天,翻手云覆手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喜欢的家人遭受痛苦,之前是舅舅,现在是姥爷,如果自己不强大起来,这种事情也许还会发生,那么下次又会是谁呢?姥姥?贞娘?不,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衙役们前脚押着赵老爷刚走,张员外后脚便进了院子,赵家众人还没散去,还在注视着赵老爷离开的门口,人人心中悲戚,那张员外本是一张笑脸进来,见众人脸色不佳,忙收起笑,露出一脸同情来,对赵夫人道:“哎哎,鄙人听闻赵老爷出事,特地赶来,没想到还是来晚了。”张员外说了这话,眼睛便瞟向了贞娘那边,眼见她略低着头,一身月白绣荷裙,细腰如柳,乌发如墨,面上带着七分悲戚三分懊恼,真是美得让人心疼,不由得便看得痴了。赵夫人见他如此恬不知耻地看着贞娘,哼了一声道:“张员外消息好灵通。”

        贞娘羞恼,转过身便牵了吉祥的手要回房,吉祥却道:“娘,高先生伤了脸了。”贞娘因伤心赵老爷的事情,没注意高岚的脸,听吉祥说了,这才见他脸肿了半边,上面紫红一片,嘴角尤有血迹,不知道疼成什么样儿了却一声不吭,贞娘心里一疼,眼泪便流了下来,对高岚道:“先生去堂屋里歇着,我这便去给先生拿药酒。”

        从前住在县城里,三病两痛的都是直接去叫大夫,如今住乡下了,去叫大夫要走老远的路,看这种小伤,只怕大夫还不肯来,但凡种地的农户,总免不了被刺扎伤或者跌倒撞伤,若都叫大夫的话,只怕一年到头挣的银子不够看病吃药,农户们自有土方医治小伤,没破皮的伤就用鱼苦胆泡酒,擦几天便好了。张源家的两个儿子闹腾得厉害了撞青了膝盖都是用这酒擦好的。

        贞娘拉了邱媛一同去找药酒,高岚扯着嘴巴进了堂屋。张员外转头看着贞娘进了厢房这才回过头来,又皱眉去瞧进了堂屋的高岚。吉祥厌烦他用看私人物品的眼光看贞娘,便恨恨地瞪着他。张员外回头见吉祥瞪他,也不恼,只对赵夫人道:“鄙人与江宁郡的郭主事要好,赵夫人也是知道的,如今查奸商囤粮之事便是郭主事在帮办,若鄙人前去疏通一下,兴许赵老爷便能放出来了。”

        赵夫人哼了一声道:“我家老爷并无过错,家中的确没有囤粮一千石,又何须张员外去疏通?”说罢,转身便要拉着吉祥回房里,那张员外见赵夫人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甚至都不请他进去坐坐,心里恼她有眼不识泰山,也不再假装和善地微笑了,冷笑道:“这官字两个口,你们赵家有没有囤粮,可不是你说了就算的。若赵夫人再不识趣,你们家赵老爷便要发配三千里以外的苦寒之地了,赵夫人想想看,赵老爷一把年纪受得了吗?”

        赵夫人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了,怒道:“原来我们家有没有囤粮竟然是张员外说了算的。”一旁还没散去的张福两口子和张源两口子也听明白了,自家老爷被诬告,原来便是张员外这小人搞的鬼,但是知道了也无用,如果将他得罪狠了,只怕老爷在牢里还得吃些苦,只能狠狠地瞪着他,用目光杀他千遍万遍。张员外也不理会下人们杀人的目光,只冷笑道:“好说,鄙人还是那句话,只要咱们两家结了亲,什么事儿都好办了,不知赵夫人意下如何?”

        吉祥见赵夫人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眼看便要抓狂骂人了,忙扯了扯她的手。赵夫人低头见吉祥对她眨眼睛,心知这外孙不会无缘无故的做这种表情,于是俯身下来,吉祥将小嘴凑到赵夫人耳边一阵耳语,赵夫人听后脸色便松缓了下来,起身对张员外笑道:“张员外这门亲我们倒是很想结,只是没缘分哪,小女一年多前就许给了高先生,难道张员外没听说吗?”

        张员外听了初时是有些惊讶,随后一想,便觉得这是赵夫人拒绝的托词,冷笑道:“鄙人倒是没有听说过,若说令千金许给了你家的教书先生,为何没摆酒?”赵夫人道:“张员外也是知道的,如今犬子尚在狱中,哪里是摆酒的时机?我家老爷原打算等犬子回来后再替小女摆酒的,是以让张员外误会小女未嫁了。”

        张员外想了想,觉得赵夫人说的好像也是那么回事,那教书先生据说已经在赵家待了好几年了,孤男寡女的,难免生出些不好的事儿来,这样的女人他可不敢娶,免得三两天就给他头上戴绿帽子,那可就面上无光了。只是心疼他塞给郭涛那厮的银子,白给了,张员外在心里骂了句娘,然后对赵夫人道:“既然是这般,那赵老爷的事鄙人便帮不上忙了,赵夫人自去找郭主事吧。”那郭涛远在江宁城,一来一去要好几天时间,他摆明了是想为难赵家,让赵老爷在大牢里吃些苦。张员外扔下这么一句话便悻悻地走了,赵夫人目送他出了院门,才低头对吉祥道:“多亏你机灵,不然这厮不知还要纠缠到几时。”

        吉祥摇头道:“姥姥别高兴得太早了,那人也不是好骗的,他若是知道我娘还未婚配,不知道又会生些什么主意来害咱们。”其实赵家谁都知道贞娘与高岚互相倾心,但这两人经历都颇为坎坷,所以各有各的自卑,贞娘觉得自己是不洁之身,配不上高岚这种文采风liu的翩翩公子,而高岚又觉得自己一穷二白,配不上贞娘这个大家千金。两人便这般猜来猜去,白白地蹉跎了几年的大好青春。吉祥早就想撮合他们,只是每每一说这事儿,他们总会说“小孩子莫管大人的事”。如今总算是逮着机会了。

        赵夫人听了吉祥的话皱眉道:“你说得倒是在理,只是眼下时间仓促,又哪里去给你娘亲找一门合适的婆家呢,哎,还是先救你姥爷出来,请他定夺吧。”因吉祥从小就比别家孩子聪慧,所以她有自己的主意赵夫人也觉得很正常,非但没有疑惑,反而为此感到有些心安,觉得身边有一个遇事不慌乱的外孙是件极好的事。

        吉祥道:“姥姥糊涂了,眼下不是就有一个合适的?再说,方才拿了高先生做说辞,若以后换了别家,张员外还指不定得生出什么幺蛾子呢。”赵夫人点头道:“姥姥是糊涂了,一时没想到,哎,姥姥是担心你姥爷啊。咱们家的男人都在牢里,谁去江宁城见郭涛呀。”吉祥道:“姥姥若是愿意,吉祥愿陪你去。”

        赵夫人低头看着吉祥,见她眼中流露出一种让人安心的坚定,又想到她遇事时表现出来的聪慧与镇定,觉得她真不像六七岁大的孩子,想着又觉得赵家有些对不住这孩子,让她年纪这般小便要烦心大人们的事情,全不若别家的孩子那般天真活泼,张源家的大儿子都快到娶媳妇儿的年龄了,还整日活蹦乱跳的,看上去倒像是比自家的外孙女儿小很多的人。想了一阵后,赵夫人点头道:“也罢,你娘亲太年轻,只怕说话没有分量,姥姥脾气又不好,只怕与那贪官吵起来坏了事反而不好,你便跟姥姥去吧,也好时时给姥姥提个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