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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风云际会



        徐海身边有一个女人比他更出名,这个女人叫王翠翘。明清两代,关于徐海和王翠翘的事迹见诸正史、野史、、诗词、弹词,演绎不绝。十八世纪的越南著名诗人阮攸,甚至以他俩的故事为原型,写出一篇堪称越南国宝级文学巨著的长篇叙事诗《金云翘传》。

        这些对徐海和王翠翘零零星星的描述,基本是一个调子:一个草莽英雄和一个侠义名妓。

        那么,徐海和王翠翘是怎样认识的?这对苦命鸳鸯是怎样走在一起的?

        却说徐海占领浙江沿岸的柘林、乍浦等地方作为进攻内陆的基地,不时带着辛五郎、日向彦太郎、和泉细屋等几个倭酋,化妆成普通客商模样,频繁地进出浙江的各州县。他们倒不是游山玩水,考察风土人情。而是观察浙江的山川地形,制作地图,备案作为指南资料,作为进攻内陆时参考使用。

        徐海既下海为贼,酒色财气一件不漏。虽然他开口阿弥佗佛,闭门时也烧香念经,行为却是毫无禁忌,杀人放火绝不含糊。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至于色嘛,“明山和尚”也不安份,日日夜夜思念阿娇,叫唤亲娘,度日如年。

        在辛五郎、日向彦太郎、和泉细屋等几个倭酋蛊惑下,徐海来到杭州清波门城郊一带寻找流莺寻欢作乐。作为负案累累海贼,他们是不敢大摇大摆到城内教坊街风花雪月,只能到城乡结合部找一个私窠对付一下。

        杭州清波门外鹅毛街末端,有一条与牛贩墟市相接的小路,小路两端搭满牛棚屋子。这里已是旧余杭的郊区,其中一条布满牛棚屋子的小路,唤作牛棚路。这儿是一片千疮百孔的毫无诗意的贫民窟,活在这儿的人都是社会最底层的流民,这些流民不知是从那个山沟流浪到这里,总之他们无田无地,穷得无立锥之地,住在当地牛贩子丢弃的牛棚里艰难求生,靠替人打短工或作机户的雇工为生。贫穷也制造罪恶和孽业。大部分牛棚户都是神之弃儿,都是锱铢必较的自私鬼和可怜虫。在饥寒交迫的情况下,牛棚户的孩子从不讲什么道理道德,男的为盗,女的为娼,是旧余杭居民人所共知的事。

        牛棚路从东端至西端约二百多丈,两侧都是丘陵。丘陵上面疏疏落落栽种着青竹、杉木、松树之类常绿植物,半是野生,半是人栽。这两面山丘历来是无主之地,说它无主,其实是官府暂时没空处置这块地皮,地主豪强不屑霸占这片鸟不拉屎的贫隙山地,而一般居民又没胆子占领这块风水宝地。但逃灾避盗流落到杭州无家可归的流民,才不管三七二十一,纷纷在这个“三不管地带”搭建棚屋,居住下来。这些牛棚户与猪牛为邻,命运未必比猪牛好。猪牛到头来虽然不免捱一刀,活着时至少被饲主豢养着,还能混口糟糠吃。而牛棚户住不好吃不饱,也说不清楚什么时候被官府当牛羊一样无情驱逐或宰杀。

        牛棚路的屋子破破落落,道路两侧荒草丛生,泥泞满路。无数牛棚屋既黑又脏,几年没有换洗过的稻草变灰发霉,发黑,甚至充满死亡、发臭和的气息,随处可见横流的污水,粪便四溢的屎坑。许多牛棚的墙壁布满综斑驳的青苔和黑瘢,这个地方活脱脱象一片怨鬼哀魂混杂的人间地狱。可是,即使是一个如此肮脏龌龊的小地方,仍难掩它穷极奢华的热闹一面。这里有个流莺私窠聚集的场所,叫做碧玉寨。碧玉寨鹤立鸡群耸立在牛棚路中间,就如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由于该片土地有无数贫困潦倒的穷人女子作为营养补充,这朵鲜花开得分外妖异艳丽。

        “我们到牛棚路碧玉寨去看看吧!听说哪里私窠子十分标致,又不做腔,全无色相。”辛五郎、日向彦太郎、和泉细屋等几个倭酋围着徐海使劲地起哄,要求徐海带他们去一趟碧玉寨。这几个倭酋虽然对碧玉寨悠然神往,羡慕不已,可惜他们都不识路,要去哪地方,还真要借重徐海做个向导带路,领他们到碧玉寨去观光旅游,开开眼界。

        徐海做了几天海贼,兜囊中揣着大把银子,正发愁不知怎样花。辛五郎等人的话,正搔中他的痒处,忙不迭地答应一声:“有理,有理。去吧,去吧。洒家就去碧玉寨做一次恩客,施舍几两银子给那些穷丫头,也算做一件功德嘛,阿弥佗佛。”

        这几个倭酋簇拥着徐海,昂首阔步走到碧玉寨上,只见半山腰都竹篱茅舍,木屋板房。这一家唤作“小雅室”;哪一家叫做“致远楼”。名目繁多,也教这几个初来乍到的海贼看得眼花缭乱,不知所措。

        徐海看见一家名叫“极乐园”的楼阁门面甚是齐整,便道:“这家馆子不错,肯定是金屋藏娇,待我敲门进去。”里面有人回话道:“对不住,客官。我家的陈思思已被几个相公接到西湖去了。”

        又走到“梅花馆”叫门,里边回复说有了客人,不要骚扰他们,劝徐海到别家庭院去找姐儿。连走三四家,没有个姐儿接待他们。日向彦太郎焦燥起来,大叫道:“这些浪蹄子野货,分明是看不起我们这些海客,故意躲起来。丫的,看我放一把火,把她们赶出来,让这些浪蹄子野货晓得我的厉害。”徐海不免安抚日向彦太郎几句,劝住这个不知好歹的莽汉。

        辗转来到潇湘馆,这家私窠门面倒是极大,三宅二进的屋子,也有几个村姑在门口晃荡。辛五郎、日向彦太郎、和泉细屋等几个倭酋看到这几个村姑,象捡到宝一样,惊睁一双王八眼,看得呆了。忘八招呼这几个家伙进屋,请座递茶,置办酒席,叫姑娘们伺候这几个倭酋喝花酒,做游戏,不在话下。辛五郎等人得意忘形,叽哩咕噜,连篇的打起九州倭语,弄得村姑们双眼瞪天,不知什么来历。

        徐海对这些村姑一个也没看上眼,挑来挑去,拣不上个中意的。便向那忘八发作道:“他娘的,你馆里净是些庸脂俗粉,难道没个上得台面的可人儿?”

        忘八陪笑道:“可人儿是有,这个可人儿叫王翠翘,年纪十七八岁,生得倒是漂漂亮亮。只是性情古怪,卖笑不卖身,只陪你饮酒喝茶,吟诗作对。你受得了她来这一套,禁得住小和尚作反,就唤她过来陪你说说话罢。你要搞清楚,可人儿只陪你说话解闷,不陪你睡觉喔。还有她收费很高,陪一席话要五两银子。来这碧玉寨找乐子的客人,几乎没有人理睬这个假撇清的小丫头,客官你要帮衬她吗?”

        徐海拍掌叫好道:“好,我正是找这样的妙人儿,安排她跟我见面一吧!花多少银子我也愿意。”徐海说着拿出一两银子,掷到忘八面前,算是给忘八作介绍费。

        忘八答应一声,便张罗起来,联系王翠翘过来陪徐海吃饭。在忘八穿针引线下,徐海在潇湘馆见到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个决定他命运的女人──王翠翘。

        那王翠翘娇姿艳态,举止优雅。她怯生生抱着琵琶走过来跟徐海见面。徐海一见这王翠翘,也怔怔出神,傻了一般。王翠翘那纯净如秋水的眼晴,读多了诗书显得天真幻稚的傻笑,无不令徐海感到震慑动容。王翠翘没料到她第一个恩客竟是和尚,她见这和尚二十五六岁,英姿勃勃,豪气干云,也算是个俗世中少见的奇男子,人中龙。一时也看得痴了。

        徐海与王翠翘你瞅我,我瞅你,好象几千年前他们就相识,似曾相识的感觉,万古重复的凝视,就在此刻不用任何语言就交流起来。

        徐海笑脸相迎,对王翠翘合掌叫声:“菩萨!”接神仙一般,把王翠翘引到潇湘馆厢房中。分宾对座,互叙久仰。

        徐海给忘八几两银子,叫他安排酒饭。少顷,酒菜上来,桌上佳肴俱是海产河鲜,花团锦簇,既飘香开胃,又养眼怡神。王翠翘对汪徐海殷勤敬酒,席上诙谐调笑,好象老相识一样。徐海一出手就给王翠翘十两银子作见面礼,并以兄妹相称。

        王翠翘先弄琵琶,弹了一曲“雁南飞”。然后才放下琵琶,把盏巡城,凤凰三点头,劝徐海尽欢。不觉酒酣耳热,王翠翘抚腮望着徐海笑吟吟问道:“我看哥象个大能人,神采飞扬,春风得意,不知哥做什么生理?”

        徐海王拱手求饶,惭愧地道:“妹太抬举哥了,哥这点本事,算什么大能人。妹别问这个,问点其他事情行不行,哥干的大事大大不妙。”徐海眼见王翠翘追问他的出身,不好意思说出他干强盗的营生,自觉茫然失措,怀羞汗颜。

        王翠翘鼓起玉腮,装嗔佯怒,摇头不依,一定要徐海坦白交待。

        徐海笑道:“我干这行太厉害了,不是我不想说,怕说出来吓死你。”

        王翠翘哂笑道:“婆婆妈妈,没点英雄气慨,快说吧!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个土匪,还是个贪官?。”

        徐海合掌叫声善哉,然后道:“实不相瞒,我便是人称为天差平海大将军的徐海。哥是上天派来东海扫除妖魔的神使,你信不信。”

        “哦!”王翠翘惊呼一声,半响无言,良久才裣衽作礼,顿首道:“久闻将军大名,今日得见英雄一面,足慰平生。道不同,求有异,将军不可妄自菲薄。小女子倒是十分羡慕将军哩。”

        徐海没料到他在这碧玉寨上还有一个女粉丝,闻言耸然动容,不免有几分得意。

        这王翠翘也有个令人伤凄的身世,本是名门闺秀,因这战乱流落江南,不得已托身乐籍,干起这倚门卖笑的营生。她一家大小在杭州城郊挣扎求生,父亲起初在码头做挑夫,不幸闪伤了腰,也干不成什么重活;母亲有肺痨病,久病床塌,需要药物疗理苟活残喘;还有一个尚不懂人事的妹妹也需要她照顾。有一个这样的不幸家庭,使只有十七岁的王翠翘不得不用稚嫩的双肩挑起生活的重担。她心中也积蓄着一肚子愤世嫉俗的怨气,恨天不公,恨地不平,恨人心不古,恨自己命运不济。她能体会那些被恶政逼入死路的海贼心中哪份凄凉与无奈,并对这些草莽英雄不幸遭遇寄予无限同情。

        徐海与这王翠翘几番清谈切磋,竟成知己良朋。徐海也有接这王翠翘到海岛上享福的想法,但王翠翘生性刚烈,不惯受人怜悯施舍,竟婉言谢绝徐海的好意。说道:“妾非爱风尘,是被前缘误。不能为锦衣玉食自甘堕落,只要能自食其力,宁可粗茶淡饭,做个寻常百姓过平凡日子。”

        徐海见王翠翘不受他蛊惑,只得作罢。摆袖抬手道:“翠翘,你是个才女,何不在席上作诗一首,替我助酒怡情。”

        王翠翘闻言微笑道:“小女子才疏学浅,那有本事作诗,近年乐行教坊流行一首悲愤诗,被众姊妹反复传唱,让小女子替徐贵人复述朗诵,如何?”

        徐海合掌点头,表示愿闻其详。

        王翠翘逐拔点琵琶,抑扬顿挫,说唱起来:

        自古江南多祸殃,恰如长江水流长;

        陌路邂逅话凄凉,多少悲歌叹无常。

        举世深陷屠戮场,何止将军哭国殇;

        莫提易姓换代事,却惹秋风断人肠。

        徐海按律敲案,不住点头,听罢王翠翘朗诵完悲愤诗,眼睛发红,四顾茫然。王翠翘即兴吟诗一首,得遇知音鉴赏和唱,不觉动情,也泪洒衣衿,感慨万端。

        徐海忽然诗兴大发,举怀吟道:“星汉暗换愁白头,何以解愁乐忘忧。举杯且想乌有国,与尔同消万古愁。”

        王翠翘拍掌叫好,与徐海频频碰杯,眉目传情,彼此有心,俨然把对方当作知己心腹一般。酒宴一席谈,光阴捻指间。与汪杯觥交错,不知不觉喝到日转西红,依依不舍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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