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孟昭德瞥了一眼秀吉,见秃鼠没有看自己,才小声答道,“弹少这话问的唐突了,岂不是要我揣测殿下的意思?”细川忠兴笑笑道,“左府不必过谦,你家军师的厉害我两次领教,父亲也说,阵前有事不决,当问左府,左府何不在殿下表态之前先指点一二?”孟昭德身为左大臣,乃是除了秀吉之外最权威的官吏,可秀吉升帐议事,往往突如其来,有时候一打招呼,“义弟啊,坐过来”,孟昭德就要坐到所有大名的最上手,有时候秀吉不发话,孟昭德也要识趣的谦让谦让,等秀吉亲近的几个大名或者城主坐定,自己才好坐下,今天这就是等细川忠兴,石田三成,加藤清正,福岛正则等人坐定了,他才贴着细川忠兴坐下的。

孟昭德想了想后,对细川忠兴低声道,“凶吉不论,见不见都是问题,一会殿下肯定要问我们,是见还是不见,此番政宗前来,十有八九是归顺,大家觉得他迟到,一定会怪罪他,撺掇殿下说不见,直接杀了,你却不能,你应该等问起的时候力持殿下见一见政宗,虽然帐下会对你误会,可不战而定东北,将来殿下会记得你的功劳,你大有益处。”细川忠兴听罢颇感兴奋,可转念一想又问道,“既如此,左府为何不说?”孟昭德苦笑道,“我乃左大臣,又拥甲府三国之地,坐拥百余万石,我说了,殿下能赏我什么,所以殿下是希望我不争这个功劳的,他好免去助我增强实力,亦不会我说了他不赏,落个赏罚不公的名头。”细川忠兴这才恍然大悟,笑笑道受教了。

这边两人刚窃窃私语完,那边秀吉果然开口说道,“好啊,来了啊,我们在此地浴血奋战了一年有余,他才来,是抢一份功劳来的,你们说,我这个关白应该怎么处置他啊!”福岛正则听罢第一个站起身喊道,“奶奶的,这个王八蛋,老子在这里打了一年仗,带出来的人死伤过半,好了,马上要落城了,他来了,那我死伤的部下是不是找他要,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什么不做也分一份功劳么!殿下!杀了他吧!这种没廉耻的,不见也罢!”秀吉听罢笑问道,“我杀了一个三百万石(不到)的大名,东北起兵怎么办啊?”福岛正则一拍胸脯道,“灭了北条,也不回去了,大家直接北上,杀他个干净!”话音一落,众位大名纷纷表示赞同,秀吉环视一周微笑不答,孟昭德于是拉着细川忠兴说道,“这些人起哄,就是看上了关东的财富不够二十几家分的,还想去抢东北的土地和人口,殿下是不会同意的,你该说话了。”

细川忠兴点了点头,噌的站起身来,鞠一躬说道,“殿下,忠兴有话要说。”丰臣秀吉见细川忠兴起身,先是一愣,可见孟昭德坐在他身边,立刻猜到了几分,于是高兴地问道,“弹少啊,好啊,你不常说话,就说说看吧。”细川忠兴忙答道,“吾以为,不论伊达政宗是否有投机之嫌,他总是一个大名,若对大名视而不见,则失了礼数,现在殿下在此,乃是代表天皇陛下的,并非一家之事,若此番不见政宗,东北还有数家大名,各地也还有十余个大小豪强未到,他们会怎么想,还敢来么?所以政宗越是无礼,我们反而越要大度,当见一见,至于他是如何,殿下不如预先备着刀斧,不满意,再杀!”丰臣秀吉听罢点了点头,一想这种四平八稳,两相讨好的主意,只怕还是孟昭德想出来的,于是大声说道,“师父也是这个意思么?”随军而来的丰臣氏茶头千利休一愣,为秀吉研磨茶的手也是一颤,可片刻之后他就冷静下来,顺着答道,“从未见过,不如大家也都认识一下。”丰臣秀吉这才点头,示意福岛正则和加藤清正持刀立于自己两侧,让伊达政宗进帐。

伊达政宗在帐外已经等候多时,一听宣召,马上快步走入帐内,走到离着秀吉二十五步的地方噗通跪倒,帐内所有人都是一愣,倒不是因为政宗的态度,而是他的打扮,只见这位奥州独眼龙身着全白羽织,头发剃光,腰间别着肋差,这身装束就是典型的“白装”,也就是大名或者武士切腹之前的打扮,也就是说伊达政宗来此,就是抱着必死的心来的。这身装扮确实镇住了一些人,大家本来打算发怒,或者问责政宗,没想到人家早做好了死的准备,这样反而不好威胁了,哪有威胁一个不怕死的人让他去死呢。可秀吉完全不买账,在他看来,越会演戏,越表现的不怕死的人就越怕死,于是秀吉突然伸出右手,把手中的拐杖掷到伊达政宗的头上,大喝道,“剃的还有模有样的么!小子!你知道现在是几月了么,你以为穿成这个样子,我就会放过你了!”

一看秀吉动怒,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人便是如此,没见面的时候都喊着要杀了他,可真正见到了,虽然一句话没说过,就下不去手了,尤其是想到伊达政宗也是一方大名,若秀吉说杀就杀了,那谁也不敢保证日后自己不是又一个伊达政宗,于是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悄悄看着秀吉和政宗,不敢说话。眼见局面尴尬,已经把茶泡好的千利休突然开口说道,“伊达大人也难得来一次,尝尝京都的茶吧?”说完话,可把那碗茶放到了秀吉的面前,却没有递给政宗。

秀吉看了一眼千利休,只见他除了低头说这一句话,然后递了碗茶给秀吉外,还是一动不动,低个头谁也不看,好像刚才的话不是他说的一样,秀吉嘿嘿冷笑一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道,“他陆奥什么没有,还稀罕京都的茶么?不然怎么这么久也不来见我!”伊达政宗听罢忙把头伏到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秀吉见状哈哈大笑道,“好啊,总算还有礼数,对的很!你就是头抬得太高了,这样才谦顺!说罢,干什么去了!”伊达政宗这才敢开口解释道,“去岁殿下来函,要求我伊达氏臣服,政宗是一家家督,早有心向之意,本来今年年初,解了四下之围就要前来,可突然母上联合幼弟起事,别的倒还不在乎,只家督一事是殿下也首肯了的,不敢就这般放弃,亦不敢毁掉本家臣服之大事,所以拖沓了时日,料理完了,这才前来。”秀吉听罢嗯了一声道,“那都妥当了?”伊达政宗忙答道,“幼弟畏罪自杀,母上隐居不见我了,总算无事了,我离开,陆奥亦不会乱,还是殿下的陆奥。”

秀吉听罢哈哈大笑,起身将伊达政宗面前的拐杖拾起,复又坐回马扎上说道,“好了,过来吧,靠近一点。”伊达政宗闻言,忙匍匐前进,真正手脚并用,爬行了数米。秀吉见状,用拐杖杵了杵地板道,“还是远,到我跟前来。”政宗忙爬到秀吉脚下,秀吉这时才问道,“你多大了?”政宗赶紧答道,“二十四岁。”秀吉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叹气道,“是么,我都五十五了。”话音刚落,秀吉突然站起身来,用手中拐杖狠狠的在政宗的脖子上切了一下,大声斥道,“好悬啊,小子!你要是再晚来这么一小会,这个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如此惊天一吼,帐内所有人皆是浑身一颤,被秀吉直接切中脖子的伊达政宗更是惊出了一脑门的大汗,这时候他才深切感觉到了天下关白的可怕,若不是还有一份武士的尊严,只怕他当时就要晕倒过去。秀吉怒斥完之后,便手持拐杖,转身走入内帐去了,帐内各位大名这才深深松了口气,伊达政宗悬着的心也才放下来,他知道,秀吉这是原谅他了,一条小命总算保住了!第二日,伊达政宗同来的伊达氏大管家,家老片仓景纲递上了降书和户籍表,陆奥正式归顺了丰臣秀吉,五日后,出羽得知了伊达氏臣服的消息,南部氏,最上氏等几个秀吉未召唤,自己也未前来的大名纷纷献书请降,如孟昭德所说,丰臣秀吉不费一兵一卒,统一了东北。

东北一统之后,北条氏政就成了名义上还抵抗秀吉政权的唯一一人,不过他的末日也临近了,就在东北归顺的三日后清晨,才从睡梦中醒来的小田原城城卒突然惊奇的发现,自己面前五十米处出现了一座比城池还要高一人多的土墙,且座座前后有致,中间用木桥相连,竟然把小田原城整个围在了中间,小田原城自己的土墙九座或已经拆毁,或已经插上了丰臣氏的战旗,连接城墙的木桥荡然无存,而这些,在昨日黄昏还都是没有的!

丰臣秀吉一夜之间就飞夺九座土墙,且重铸一座土城围住了小田原城的消息不胫而走,包括家督北条氏直在内,都对秀吉一夜之间造出一座比小田原城还要广阔的土城感到害怕,于是城内人心惶惶,许多人要求投降,可北条氏政铁腕斩首了数十名主降的武士,压住了大家的这个念头。又过了三日,6月21日,包括津轻为信,南部信直,结城晴朝,宇都宫国纲,相马义胤,佐竹义宣,最上义光等在内的所有大名纷纷遣使,表示愿意和秀吉一同进攻小田原,虽然兵马未到,可声明的分量已经足以摧毁小田原城最后一丝希望,就在各地大名表示愿意出兵的第二日,松田宪秀的儿子松田秀治向北条氏直揭发,笠原政尧这个松田宪秀的嫡长子,被送出去的养子打算勾结守军献城,北条氏直忙向父亲汇报,北条氏政此时谁都不信了,干脆连松田宪秀都送入大牢,笠原政尧则被直接要求切腹。

听闻城内连松田宪秀这样的三代老臣都有反叛之意,丰臣秀吉这时才坚信,一旦攻城胜率将是百分之百了,他命令军师黑条孝高入城通报,联军共二十二万人,将在7月2日清晨准时攻城,那时候一旦落城,则寸草不留,全部斩杀。看着“一夜”筑好的土城,看着松田宪秀的下场,看着城内的人心惶惶,家督北条氏直总算忍不住了,他利用家督的合法身份,突然控制住了父亲北条氏政的居所,然后向黑田孝高表达了投降之意,就在7月1日,联军准备攻城的前一天,北条氏直打开了小田原城的大门,百年北条家,天下第二坚城小田原终于陷落,丰臣秀吉总算除掉了这个眼中钉肉中刺,把关东收入了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