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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脱去衫子,里面还有一件绉纱单衣,正派上用处。他留神细察那些黑衣童子的动静,刚想踏出步去,一只手从肩上伸过,捂住他的嘴。

长生挣扎了一下,被一阵大力拖了身子往后,翻身落进一间屋中。

长生大骇,对方丢开他,道:“得想个法子进去,不能冒失。”听到萤火熟悉的声音,他悬了的心稳稳落地,皱眉道:“你吓得我好惨……嗯,你说得对。不如,把你我身上值钱的玩意都给他送去。”说着,褪下犀骨指环,又卸了腰间戴的羊脂玉佩。萤火微一发愣,长生已自作主张,从他身上抢过一只白玉菱角坠香盒。

萤火明白他的用意,找来罩漆托盘,将这些物件盛了,又用一块大红云罗帕子在上面盖了,端在手中。长生笑呵呵地道:“这便成了。你就是金厢玉铺子的老板,我就是你的小厮。”萤火多望了他两眼,似对他刮目相看。

两人装扮停当,闪出屋去。楼内一众人等被圣手先生技艺所迷,目不暇接,寸步不移。两人走到楼梯处,栏杆后闪出一个黑衣童子,拦下他们,“什么人?”

“金厢玉给圣手先生送货来了。”

黑衣童子道:“先生正在施术,你们交给我便是。真是,门口怎么会放人进来?”

萤火冷哼一声,长生怕他冲动坏事,立即笑道:“这位小哥,这里的物事少说值几百两,不是我们不放心……”悄悄倚过身,塞了点碎银在他手中,“圣手先生交代过,务必要收好了。不如小哥带个路,让我们把东西安生放好了。”

那黑衣童子朝左右溜了一眼,道:“玉观楼不同别处,规矩来得严。”语气软下来。

长生撞了萤火一记,萤火爽快地掏出金子递上。那黑衣童子面无表情地拉他们避到一边,轻声道:“不是我苛刻,此间主人甚是了得,你们谁也得罪不起。这样吧,跟我上去,放下东西就走。”收好金银,带两人上楼。

有他带路,其余人等对两人毫不在意,堂皇穿过侍卫及诸黑衣童子,到了圣手先生屋前。

那人开了锁,推门道:“放在桌上便是。”萤火一脚踏进屋里,反手往他脖间一捏,黑衣童子软软瘫倒。长生道:“这是点穴?”萤火淡淡地道:“他死不了。”将童子拖进房内,扣上门闩。

屋内绣帘素净,锦被清雅,陈设中最多的即是颇具古意的藤木箱柜。长生先把托盘上的物件扫落在怀里,搁下盘子便去翻箱倒柜,走近一看大多上锁,不由苦恼皱眉。

萤火袖中滑出一个铜丝,稍加拨弄,一个锁应声而开。长生眉开眼笑,正想动手,萤火按住他道:“对方是精细人,让我来。”

长生暗想,这能有何不同,不乐意地退守到门口留意来往动静,拿眼瞥着萤火的举动。江湖老手行事果然讲究,举手投足暗合了韵律起承转合,每一步恰到好处。他若左手抽出一物,右手必拿捏准分寸纹丝合缝地放回,任你再心细也难辨异样。

长生瞧了几眼,即知这功力不是须臾可成。

萤火搜索片刻,转头见他一脸沮丧,笑道:“你不是在练箭么?不用羡慕人。”长生心想,假以时日箭术有成,眼力腕力必突飞猛进,届时学这般身手便有了根基,心下安慰不少。

萤火翻弄一阵,从一只箱底摸出一些旧纸绘制的画卷,扫了两眼便铁青了脸道:“你来看。”

“是刚才那妇人的画像?”长生惊疑地叫出声。萤火迅速往后翻,都是孤稚院和右春坊的老街坊,熟人熟面,容貌描绘得惟妙惟肖。

门外轻传脚步声,萤火登即还原画卷,又将那童子穴道解醒放到桌边,拉了长生的手掠到窗口。宛如兔起鹘落,两人转眼飞出窗去,像春日的柳絮飘落在邻屋顶上。

敲门声震得那黑衣童子差点滑下桌,他愕然揉眼四望,不记得是如何进的屋。诚惶诚恐开了门,进来的青衣少年兜头就骂:“你鬼鬼祟祟在屋里偷摸什么?”黑衣童子赔了几句不是,那人骂骂咧咧,“要短少了任何物事,唯你是问!”走到窗前又道,“谁开的窗?都说这屋子里东西贵重,万一有贼溜进来,你担当得起么?”

黑衣童子蓦地想起形迹可疑的长生那两人,惊疑地发觉人不见了,不敢多说,唯唯诺诺赔笑。那人骂了一阵,取了师父要的刀具,见四下无恙便消停了,打发他走出门去,仔细锁了房门。

长生被萤火拖至楼外,在瓦上檐边飞走,起落间动辄半丈有余,高来高去。他吓得来不及惊呼出声,人如风雷息声,倏然而过,远远离开了玉观楼。萤火寻了个僻静处放下他,道:“你慢慢回去,我去孤稚院走走。”长生默了半晌,瞧见他身影逝如飞鸿,转瞬没在了砖墙之后。

长生回想在玉观楼见到的那一幕,手足冰凉。那人事先绘就街坊的容貌,此刻能一一重现并不出奇。只是唯其如此,证明孤稚院这场大火竟是刻意为之,对方用心之狠毒实在令人发指。

他扶了墙出神,身后霍然多了一人,冷冷地道:“想不到你也会易容了。”长生猝然一惊,脚下打滑,那人托住他的胳膊,不怀好意地笑道:“没紫颜在你身边,很容易就能把你捏死。”

长生挺了挺胸,不卑不亢地道:“城主有何贵干?”

照浪懒懒地松开手,抱臂斜睨着他,“该我问你才是。你们在玉观楼外飞来飞去,在和谁捉迷藏?”长生心下尴尬,面不改色地微笑道:“萤火卖弄轻功,不小心闯进城主的地盘,真是罪过。”

照浪认真看他两眼,冷笑道:“易容术有了长进,你家少爷的油腔滑调也学了十足,看来没白跑北荒。看在他的面上饶你一回,下回再敢来玉观楼妄为,我就打断你的腿。”

他笑意中杀气凛然,长生勉强对上他的眼神,道:“城主客气,我当知会萤火日后谨慎,决不如此鲁莽。”想起在楼内所见,又道,“城主肯费心救治孤稚院上下,长生这里代他们谢过。”

照浪哂笑了指着自己道:“我会做善事吗?是那个圣手先生。”长生脸色发白,暗暗攥紧了拳。照浪扯了扯嘴皮,又道:“难得你家主子不滥做好人。不过,由了别人在眼皮底下威风八面,他不牙酸么?”

长生哼了一声,朝他欠身道:“无论如何,城主能让大家在玉观楼救治伤者,街坊们感激不尽。”行礼告辞而去。

照浪颇有兴趣地微笑,目送他在视线里慢慢消失。那个并不高大的身影,初次有了淡淡的锋芒,从单薄的身躯里透出来。

回到紫府,长生一溜小跑去找紫颜。紫颜正和侧侧相对品茶,竹炉茶汤初沸,缓缓注入碧玉盏中,只见喷雪浮杯,茶香飘逸。

紫颜沏好三杯茶,无视长生的急切,舒手拨弄炉火。长生取茶喝了,“哎呀”一声叫,烫着了嘴。侧侧拊掌大笑,长生叹道:“在外奔波了半日,连一口茶也没喝上。真是气死人了!”

他气的是圣手先生,侧侧会错了意,忙倒了碗凉茶给他。长生咕咕喝了个够,把玉观楼所见一五一十说了。烟柳风花般的怡然忽地消散,紫颜不乏怒意地转动玉杯,问道:“他今日就在给人易容?”

“是。”

“无耻!”紫颜扔下酒杯站起,长生初次见他如此暴躁,呆了一呆。紫颜吸了口气,莹润的面容上现出一丝冷笑,“我要去会会这个人。”侧侧娥眉微蹙,道:“你说萤火在孤稚院寻找证物?”长生点头。

“我们先寻萤火如何?”

紫颜望了望侧侧,又交代长生:“你累了一场,先回屋用膳,好生歇着,回头我带你去玉观楼。”长生的确疲了,闻言一喜,道:“少爷,你别气坏了身子。真是那人放火,官府饶不了他。”

紫颜叹道:“如你所言属实,他犯了易容师的大忌,实在是有违天和。易容是偷天之术,欺人眼、遂心意,与天道抗衡。虽然如此,却也以人为根本,为一己之私害人,就违逆了易容的初衷。”

长生明白,易容因需要而存在,并非随意玩弄人生死的技艺。毁人容貌再当众炫艺,不但是伪善,更是对易容术的亵渎。

送走紫颜与侧侧,长生在养魄斋翻阅医书,回想圣手先生的所作所为,恨恨骂了句“小人”。这些烧伤者经救治后虽然阳气回转,头几日仍会火毒内陷,传至心肾脾肺。初伤后正需滋阴生津、清热解毒,这圣手先生抢先替轻伤者修复颜面,实是不顾死活卖弄。

他起初对圣手先生的观感太过肤浅,竟以为能与紫颜相较,此时方知云泥有别。长生想到那四个毕恭毕敬对了圣手先生的徒弟,慨叹自己的幸运。

尽管这运气,来得步步荆棘。

长生关上书卷,又想,在场有那许多医师,为何无人开口相劝?百思不得其解。想起济世堂那个白衣男子,顾不上吃饭,又冲出门去。

济世堂离得极近,长生找上门去时,那人尚未回来,候了一支香的工夫,门房道:“谭大夫来了。”那人见是长生,也是欣喜,道:“瞿嬷嬷伤势已稳,只是竟多次吐衄,反复得奇怪。”

长生道:“哦?”

谭大夫笑道:“你寻我何事?”

“我进玉观楼晚了,没看见先前的情形,莫非诸位都允圣手先生操刀,不待病情稳定?”

“你也看见了,他用了真人皮,当时我们质疑他出手太早,且自尸体上取人皮有违伦常,难与自体融合。他回说十日后取新皮更换,那人皮经他秘制等同灵药制痂。又说人皮取自忏孽义阡,骸骨已妥善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