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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长生思量,趁森罗假扮萤火,赶去报官为上策。但如果他算错一着,这院子里并非赌窟,万一森罗进屋后再寻不着,官兵来了反而打草惊蛇。

长生摸了摸脸皮,他也是易容师,当新的容颜出现,就投入新躯壳的喜怒。他戴上面具,从头刻意改扮完了,深吸了口气踏进光亮中。

此刻的他是赌徒,贪婪的双眼神采奕奕,他自信会有好运。洋洋自得走到宅院门口,依样朝那护卫现出一块金子,护卫打量他一眼,懒洋洋放他进屋。长生手一松,金子掉在护卫手中,那人惊喜的一弯腰。

长生昂头迈进院子,穿过照壁花厅,瞧见大堂上翠帷银灯,围了十几桌人。双陆,打马,牙牌,赶盆,人们心眼着魔,沉醉在输赢成败的迷宫中。喧沸的人群对新来者视若无睹,骰子和棋牌是此间的主角,它们玲珑的身段在桌案上翻舞,鸣金震玉。

长生用余光搜寻森罗的身影,挨到离他最近的一桌,隔了三个人看他掷骰。

“抢元、斗腰还是挖窑?”森罗悠哉的问对手。

“一把二百两。”对面的汉子粗眉一拧,拍下一个筹码。

“赌的大些,一把五百两如何?”森罗伸出手掌晃了晃。

那人摇头,“你输的太快就无趣了。”

这话激怒了森罗,细目一眯,六只骰子溜溜的在骰盆里响动,对面那人无视他花样百出的手势,一动不动盯了他双眼狠狠看着。

花色双飞,三三分相,掷了个三个五三个二,名曰“三斗混杂”。这手气算是中上,粗眉汉子神色淡然,拿起骰盆摇了数下,扔出一个全色。竟是六个一。

森罗冷冷的拍了一下桌子。长生看不出他神色变化,只看到一张萤火的脸在眼前闪动,很是怪异。两人又掷了一盏茶功夫,森罗输多赢少,等长生也看烦了之时,粗眉汉子忽然收了手。

“再掷一把,你便欠我两千两,先算账抵钱再说。”

森罗输红了眼,没事人似的道:“爷输的起。”招手叫来庄内的管事,说了几句。

那管事叫道:“没这道理,我昭玉庄向不赊账。”

森罗运掌如飞,直直打在那人面上,漫不经心的道:“瞎了你的狗眼。只这一千八百两,爷还赢得回来,你不赊账,爷就甩手走人。”

粗眉汉子听了冷笑。那管事几时受过这般气,大喝一声,叫出六个彪形大汉,上来就打。森罗冷眼瞥着周围,待几人进了,忽然一把见到攥在手里,如庖丁解牛送刀如风,切入众大汉胸胁要害。

六人眼前黑影一闪,望了胸口涌出的血箭,不可置信的止步。那管事傻了眼,转身想逃,森罗将带血的尖刀戳在桌上,喝道:“谁敢离开,爷就跺了他!”

赌窟里静了静,长生咽了口唾沫,后悔不曾早一步出庄。他偷取出姽婳的香,寻思靠近烛火,渐起的骚乱掩盖了他的举动。玩博戏的客官个个骇然变色,觑见森罗视线不及的死角,暗地往外挪动身子。那管事望了不远处的十来个护院,犹豫是否要他们动手,生怕那些人尚未赶来,森罗的刀已刺破他的喉管。

森罗对面的粗眉汉子强扯出笑容,森罗望了他,顽横的道:“赌不赌?”尖刀上的血迹流到桌上,脚边躺了的护院唉唉呻吟,粗眉汉子道:“赌。”胆气早已弱了。

长生迷香在手,拉开红纱灯罩。他在紫府惯用香料,知道姽婳此香可夺人气力,先吞了解药,再燃香静待。纵然一屋子人都需迷倒,情急间也顾不得。

森罗恶狠狠回转头来,看到他的举止,依稀察觉有异。等香气缭绕飘摇,周边诸人纷纷软倒,森罗伸手在脸上抓捏几把,颓然摔倒在地。

长生奔过去看,他睁大的双眼里透着阴冷的笑意,面目全非,再不是萤火的模样。长生心里凉了半截,没奈何寻了绳子将森罗先捆在桌脚。瘫软在地的管事放下一颗心,连声夸他伶俐。屋里都是不能动弹的客人,长生查过先前六个汉子的伤势,稍稍包扎了,步出厅外想寻人帮手。

门房执事听见动静,召集别处护院赶来,见状一把扣住长生。那管事浑身无力,努力喊道:“不关他事,快去报官!”四下里闹哄哄乱了一场,等衙门来了人,因博戏是违禁之事,少不得一番打点,将犯人提走。

在衙门里,长生供出森罗是玉观楼的易容师,那些衙役不敢怠慢,急急的又去请了照浪。

“萤火不是犯人,他才是。”长生说出这句,自觉长舒一口气。

夜间仓促赶来,照浪只披了一件烟色凤鸟纹绢衣,一脸严肃。他目不转睛盯了森罗,冷冷的道:“你不怕给药师馆蒙羞?”

森罗冷笑不惧,“这六人没伤在要害,出了血而已,官府判下来,不过打我几十板子,限期出资医治。”照浪低首看了看六人伤势,嘿嘿笑道:“你的刀法真好,居然不是重伤。”转问长生,“他以萤火的相貌赌钱,除你之外,是否他们都看清了?”

长生道:“是。”那管事瞧了森罗一团模糊的脸面,犹疑不决。照浪从森罗怀中取出易容的膏泥,径自摆弄起来,长生睁大眼看了,萤火的面容一点点在森罗脸上回复,竟是丝毫不差。

“是这模样么?”照浪问那管事。一干苦主忙不迭点头,照浪道:“你有何话说?先前的几桩案子,也是你做的吧?”

“血口喷人,我不服!我易容不假,但人的容貌千差万别,肖似未必就是本尊。今趟我的确伤了人,可不要将过往的罪案强加于我。”森罗慢慢说来,全无悔改之意。

这时外面传唤烁紫颜到了,也是照浪有心卖人情,遣人召唤他来。紫颜换了一张冷凝的面容,气质雍容肃穆,堂上人看在照浪的份上,忙请他坐了。照浪凑过身来,将前事逐一说了,紫颜笑吟吟望了长生,目露赞许之色。

堂上审问了多时,森罗闭口不认罪,冷笑抱臂道:“如果再有人顶了那张脸作案,是否能证明我的清白?”照浪一怔,插口代答道:“不错。若真如此,只查你今次之罪,在此之前该杖罚该收押,请堂上大人作主。”森罗满不在乎,气度甚是超然。

紫颜不由暗自称奇,端详森罗眉目。没多久堂上事毕,皂隶将森罗带了下去,长生半忧半喜的走到紫颜身边,心有余悸的又说了一遍故事。

照浪牵了马,与紫颜、长生走在街上,月色如水铺地。

“犯人真的不是他?”

“或许有两人。”紫颜沉吟,抽丝剥茧的道,“白日里他易容的两人,手法近乎一致,但收针略有不同。”注目长生。被紫颜提示后,长生回想森罗易容过的所有容貌,单数起针,双数落针,唯角度略有异样,有的横平,有的斜平。当时只觉森罗因势利导,依据颜面起伏起落,这时他心中一紧,道:“果然针脚有异,是两个人所为。”

照浪眼睛一亮,点头道:“以他的功夫,同党如有这本事,来去当不为人所知。居然藏身我玉观楼内,嘿嘿。”长生心中一动,记起在玉观楼外所见黑影,莫非真有其人?追影溯形,倒也不是不可能。

到了岔路口,照浪跨马告辞,紫颜像一团笼了火的丝绒,在月下晕出金色的光辉。照浪朝他点点头,半晌移开目光,驾马没入烟尘。

等长街上剩了他们师徒两人,长生不胜唏嘘叹道:“萤火竟忍心这么去了!”他原想在无外人时,萤火会与他们报个平安,不想那人绝无消息,端的狠心。

明月纤尘无染,幽蓝的天空上更无片云,在极远的天边,有一颗星执着的闪动微弱光芒。紫颜默默望了天,道:“月华虽盛,萤之光一样耀眼。萤,是属于夏天的虫子。”

长生遥遥眺望那颗星,夏夜澳热的风漫过了憔悴的面容。

同一夜空下,萤火察觉有人跟踪。

犹如陷入蛛网,对方从尽头悠悠的爬进,张开手足想把他一网打尽。萤火几次借助地形身形疾掠,也未能避过那人的耳目。

始终远远坠着,如牵了一根蛛丝,不紧不慢收着线。萤火苦笑,这些年守了紫颜,武功生疏许多,连这等反追踪的间者之术也无法抢占先机,说出去丢人。

甩不掉,躲不过,索性迎面而上。挑了一处被墙的死巷,他沉稳站定,喝道:“给我出来!”

那一刻,萤火瞥见内心隐隐的躁动,像隐藏在夜中最深处的黑。

“你无路可走,神气也无用。”那人阴冷的笑道,从黑暗终走了出来,如栖居于山林的夜枭眯起眼审视猎物。

萤火直视对方,地狱般森寒的气息沁入骨髓,他不仅毫无畏惧,甚至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勾起他隐忍多时的回忆。

“就算我要逃一辈子,此刻杀你,也易如反掌。”萤火淡淡的移开目光。

那人嘿嘿的笑,慢慢走近了,任月光照在他脸上。萤火惊异的发觉他的脸面平如一张纸,抹去了喜怒哀乐,不由想起紫颜曾经的易容。

“你是易容师?”

“对,我可以救你。你前主人与官府走的太近,回去怕有陷阱。跟了我,纵横京城不在话下,想要过皇帝瘾都可!看你有没这胆子。”

萤火冷哼一声,紫颜无非与照浪有往来,哪里是有心应付官府的人。

“你这张脸不像会招祸,为什么偏偏大难临头?你仔细想想,其实是那人想把你送入虎口。他已不想留你,你又何必恋栈?”那人继续言之凿凿,蛊惑他的心。

萤火铁青了脸不答话。

那人在他身边缓缓的踱步,幽灵般的影子在夜色里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