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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十数日后,萤火终于带了长生赶回紫府。两人昼夜奔波,跋涉数百里不停赶路,萤火更是往返两地未有片刻稍息。回府一见紫颜,萤火倒头就在西厢的彩漆榻上胡乱睡了。姽婳连忙给长生端茶送水。

长生的眉眼不再酷似皇帝,纯是未见过的超逸气度。侧侧知他自拟了容颜,略略安慰,来不及多问几句别后光景,姽婳叹气道:“紫颜躺了一个多月,气息越来越弱,我们试过易容的法子,总不能叫病情转好。你有什么好主意?”

“莫非无药可用?”长生挨了玉枕边坐下,察看紫颜的面色。往日姿性夭妍的少爷,仿佛打了个盹微憩,随时会清浅一笑醒来。他存了念头,只觉必有生机在,一时压住了哀伤之情。

“这些是用过的药方。”姽婳递上所用香药物品的方子,并神荼那日下毒时的用药,又将她们想过的法子尽数说了。

长生听到一事无成,心凉了半截,待读完了香药明细,将神荼的方子狠狠揉了,咬牙道:“可恨!冲了少爷的旧疾用药,好狠的居心。”他寻思了一阵,叹道:“既无妥善的医治办法,何不寻药师馆的人来?或者,哪怕再去求那小子,好过在这里干等。”

侧侧眼睛一亮,“不错。”姽婳蹙眉道:“他们没一个好东西,那小子更是混账。”长生道:“虽然如此,到底他下毒后有悔过之意。我想,他既有本事短时间内配齐引药,也许有能耐开出解毒的方子。纵然须求他,也顾不上这许多,少爷早日康复最为紧要。”

侧侧道:“好,我去寻他,是我放进府的人,我要找他回来。”

长生连忙拦住她,温言劝道:“不急,萤火也见过那小子,等他这觉睡醒了,去找就是了。何况,说不定能想出别的法子,到时少爷没事了,少夫人却远去找什么药师馆的人,少爷该多着急呢?”

姽婳打量长生举止,颇有紫颜初遇她时的淡定,很是欣慰,当下与他一起好言劝侧侧打消念头。侧侧愁容不减,执意要去,长生费力思索,蓦的双眼骤亮,想起千姿所赠的神秘之果。

“对了,有彤涹果,起死回生之果!”他大叫一声,奔至瀛壶房搜寻。紫颜说过的易容神器再度在他心中激荡,细数不谢花、朱弦丝、葵苏液、獍袕香等奇物,若能凑成扭转乾坤的活人之药,就可回天有术。

翻箱倒柜,一地琼玉零乱,长生终摸到蒙素那祝福之盒,朱红如血的果实诱惑的吞吐天地灵气。他眼内闪出热切的光,扣住宝盒在手,又找出其他几件物事,匆忙的飞掠出房,珍重的将它们捧到侧侧的面前。

“不谢花一定有用!我娘连服几日后面色鲜润,比我初见时年轻了许多。”

“这彤硪果不知怎么用,不如研磨成粉让少爷吃了,说不定就能延年益寿。”

长生絮叨叨说了,不想让侧侧打断他,又倒了小杯葵苏液,嚷道:“醉颜酡一饮即醉,会不会以毒攻毒,让昏睡的人醒来?我们加多点剂量试试如何?”

侧侧抓住他,什么也没说,用力抱了一抱。

长生的泪瞬间留下。

他不敢承认心中害怕,不敢想紫颜若真去了,他该如何自处。他以为纵然离开了那么一小会儿,紫府、少爷。什么斗不会改变。没想到一去就是翻天覆地,那个庇佑他们的人倒下了。

他退开两步,勉强垂首笑道:“这些药物的用法,不如稍花时日参详,我想少爷去年北荒一行未必无因。他先前和我说过要找一套易容神器,那时,大概早预见了今日之祸。”

侧侧和姽婳对看一眼,她们关心则乱,只在病症上思量,未想到这层。这彤硪果最初只是打开祝福之盒的机关,若说是神药,总令人放心不下。

奇珍铺满桌案,傅传红问明了各自用途,沉吟道:“何不分工翻阅古籍稗史,这些宝贝或者真有他用。”众人别无他法,即去养魄斋、映天楼、倾雪阁等处翻书,傅传红则入宫请旨求太后恩典,准他调阅典籍回紫府查询。

次日,萤火醒来后,二话不说即出发寻找神荼,哪怕有一线希望,走遍天涯也要找到他。侧侧和姽婳知他在外最为苦劳,各自为他备了随身的衣物香药,嘱他早去早回。

又几日过去,长生翻到手指发麻,周身堆砌的书籍卷册犹如砖山石海,几乎要把他埋在其中。他足不出户,把书[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统统扫在地上围住自身,爬来爬去的参看。侧侧、姽婳、傅传红亦是如此,怕炉火烤着了书,一个个也不燃炉子,任由屋子里清冷如冰,在书堆里穿梭搜寻。

众人查的累了,便聚在一起说起看到的文字,有只言片语涉及这些宝物的,就反复推敲参详。可惜典籍往往语焉不详,拍遍桌案终不得解。长生屡屡失望,想到悲时,只恨这些年自己枉费光阴,没能在紫颜身边多学一分本事。他拥有的皮毛功夫,经不得风雨考验,在真正的灾难面前竟是如此无力,无所作为。

沉睡中紫颜的血色越来越差,两颊消瘦的仿佛薄纸一般,到后来若不靠长生为他易容,活生生像个纸片人,风吹的破。侧侧看的多了,慢慢的安然以对,长生先是奇怪,末了见她眼中满是痴绝之意,明白她有心与紫颜共生死,不免又是一阵伤怀。

萤火去后十多日传来消息,已寻得药师馆所在。又五日,他一人孤单返回紫府,姽婳见神荼没有跟来,大失所望。萤火道:“那小子说先生体内毒素杂多,须得极乐果为药引。但极乐果是传说中之奇物,神荼问遍药师馆上下,无人知道它的模样。”

姽婳蹙眉,“这个极乐果的名字,倒象在哪里听过。”侧侧蓦的想起紫颜初来沉香谷时,曾读尽拂水阁的藏书,那时她随意抽了古籍着他背诵,仿佛就听到过“极乐果”三个字。

长生叫道:“我前几日翻书,有说极乐果就是……就是……硪果。”姽婳道:“什么书?”长生道:“不大记得。”姽婳瞪眼,“再仔细想想。”长生苦思冥想,慢慢的忆道:“古有硪果,朱、黄、青、墨,难道说的就是彤硪果?”

他登即跑去书房,摸索半日,找来一部书,果然写明硪果又名极乐果,“生于极西玉山,百年结果,服之便得仙去,乃登极乐。”唯“仙去”两字颇费猜疑,只恐一个不小心,反害了紫颜。

萤火踌躇道:“神荼有心赎罪,已前往西域搜寻极乐果,看去并无加害之意。只是……只是……”如果服药的是他自己,早就不皱眉头的吞了,在紫颜身上却不容半点差错。

侧侧的精神略好了些,像是久行黑暗忽见明灯,驱散了心头乌云,便嘱众人循迹问医,各去寻医家高人询问,又忙碌了一日。

那天夜里,长生手握彤硪果在病床前沉思,侧侧不声不响在床尾凝看紫颜。她肃穆的一如一尊慈悯的佛像,目光里除了淡淡的悲哀,还有如火如荼的情意与弃绝天地的决心。长生只觉眼睛一痛,低下头来,即刻抹去了泪。

侧侧沉默半晌,忽道:“长生,你说老天爷是不是一个人?”

“嗯?”

“不然为什么想收了紫颜去……”

“谁都想有少爷陪伴吧。”长生苦笑,不知如何劝慰,只能顺了她的话意。

侧侧出神的道:“要是我能有趣一点,让老天爷选上了,就能代紫颜受这个苦。”

长生不敢直视侧侧,她容光憔悴,粉黛不施,一身旧锦衣裳宛若花谢,令人见之心酸。他把彤硪果攥的紧紧的,几乎要嵌进掌心里。

“少爷必不愿听到你这样说。”

侧侧缓缓摇头,“一直以来,在风口浪尖的人都是他,有时真想挡在他身前,替他多担当一些厄运。偏他再苦再难,不太会说出口。从来是他帮人排忧解难,临到他自己倒下,我们却没人能施援手。”

长生想到紫颜的前般好处,一串泪珠坠下,哽咽道:“别说了……是我……对不起少爷。”

侧侧端详紫颜平静的脸,从前笑语,印成模糊的清痕,弹压后一松手就消失了。

“不是谁的错。”

冰凉沁骨的夜风钻入人的心里。

长生禁不住这凄凉,默默的放下彤硪果,退出了屋子。侧侧捡起丹果轻拭,殷殷如血的表皮,像是要吞噬所有的痴瞋贪恋,清冽的红光逼人心魄。她由是想起千姿与桫椤的纠葛,这茫茫世间,得一份真心实意如此不易。

她和紫颜,好容易走到这一步,眼看就要把臂共游四海,过逍遥无忧的日子。世间女子,谁人求的不是这种缘分?可老天竟吝啬如斯。

再争强好胜,亦赛不过天命薄情。

侧侧持起星云纹镜,在烛火下照着容颜。鸦鬓花冷,眉黛香黯,伶仃骨瘦的样貌早不是从前的俏佳人。她没心思自怜自艾,只想着他若醒来,瞧见这一副衰疲之态,怕是要心疼。想到情深处,她打开脂粉盒子描翠眉,点樱唇,要遮去这愁城怨海里的漫漫哀戚。

纵是多愁多病身,也要销金堕玉争一口气,不让苦难埋没了颜色。

妆成,飘忽的思绪骤然千万里。残烧的绛蜡凝在紫檀案上,她望见镜里,两行泪不知不觉淌下,那是无法抑制的心头苦,再怎么强压硬忍,依旧不可遏止的奔涌。

清泪斑斑,洒在香案,洒在粉盒,洒在柔腕。手中的彤硪果被眼泪打湿,竟是一热。侧侧感应到什么,将彤硪果放到烛下端详。它承载过蒙索那王室后裔之血,如今又有了泪水倾情的滋润,果实忽然从内里盛出盈盈清光,像是一颗会跳动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