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可徐他现在居然跑回来,难道计划失败了?

徐他道:“文丑将军已辟我为下属。我特意赶回来,是要告诉您一件事,我马上就要折返。”

曹丕皱眉:“什么事?”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刘平被抓,已经容不下其他思绪。

徐他上前一步,神情木然:“一位曹军将领临终前托我给袁营的许攸带一句话。”曹丕抬起头:“那你为什么大老远跑回来告诉我?”

徐他道:“因为我已用血肉为誓,终生奉您为主。我不能对您有任何隐瞒。”曹丕没被这话感动,他问道:“那员曹军的将领是谁?”

“胡车儿。”

一听这名字,曹丕的嘴唇都颤抖了一下。宛城之战,正是这个人亲自围住曹兵的营寨,用潮水般的西凉兵淹没了典韦、曹安民和他的大哥曹昂……

“他转告许攸的话是什么?”曹丕问。

接下来徐他所说的话,让他霎时间五雷轰顶……

史阿和邓展原本站在帐外,他们忽然听见帐内传来一声嘶吼,齐齐冲了进去。此时徐他已经离开了,只剩下曹丕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呕吐着,地上有一滩黄绿色的呕吐物。他们以为曹丕是被谁下了毒,赶紧要去搀他起来。曹丕狂暴地舞动着肢体,双眼满布血丝,涕泪交加。他的胃一阵阵地痉挛抽缩,但跟他心中此时掀起的惊涛骇浪相比,这疼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史阿急切地从怀里掏出一粒解毒药丸,这是他珍藏很久的保命物,是蜚先生赏赐给他的,据说是华佗亲手制作,可解百毒。此时他也顾不得了,伸手按住曹丕的脖颈,就要给他塞进去。曹丕却推开手,摇摇头道:“我没有中毒,只是一下子魇住了。”史阿满是忧虑地望着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能让一个心志毅定的孩子瞬间崩溃成这样。

曹丕掏出丝巾,擦了擦眼泪和鼻涕,让呼吸稍微均匀了一些,对史阿和邓展咬牙切齿道:

“你们两个准备一下,明天晚上咱们去劫狱!”

关羽和张辽并辔走在大路当中,在他们的身后只有寥寥六百余骑,但这些骑士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坐骑都是钟繇特意从关西送过来的骏马。

在开阔的战场上,这一支部队的威力是不容小觑的。想当年,高顺的陷陈营不过一千骑,就几乎把整个曹军的战线击垮。现在这支军团如果发起飙来,战斗力不输于当年的陷陈营。

可让关羽和张辽无奈的是,本该奋蹄驰骋的骏马,如今却被笼头束住了。在他们的身旁,是一支浩浩荡荡的辎重队。这才是真正从白马城迁出来的队伍,里面有扶老携幼的一万多百姓,还有大小数百辆牛车混杂其中,沿着大路缓缓而行。

他们的骑兵队,是这只辎重队唯一的护卫。

这支混合队伍的行进速度实在不快。之前靠着假辎重队的误导,争取来了一天多的时间。但现在敌人已经反应过来了,文丑的部队正在高速行进。而他们距离延津还有半天多的路程——就算到了也没用,延津甚至不能称为一座城,只是有几座坞堡罢了。在那里迎击袁绍的大军突袭,和楚霸王在乌江差不多。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郭嘉要指派这个任务,还要做成这样的编制。保护辎重的任务,最好的选择是徐晃的步兵,骑兵应该放在更广阔的空间才有价值。

“咱们背后的文丑有数千人。就这点人,怎么打?”张辽有些恼火地挥了挥手臂。

关羽安慰道:“郭祭酒说怎么打,咱们就怎么打吧。再说了,那个辎重队里还有杨修在呢。”张辽听到这名字,不无谨慎地瞥了关羽一眼,看他面色如常不像意有所指,这才放下心来。

自从在杨修的怂恿下阴死颜良以后,张辽一直惴惴不安。他与袁营有自己的秘密渠道,可沮授一直没有传来新的消息,没有训斥,没有威胁,没有询问,干脆一点消息也没有,这更让他担心不已,生怕吕姬会被迁怒杀死。他有一阵甚至在想,干脆只身潜入邺城去救人算了,什么忠义,什么道义,去他的吧!这些东西根本抵不上吕姬的轻轻一笑。

关羽看到张辽的脸色阴晴不定,心里也一阵苦笑。他这几天过得也不开心,颜良是他杀的没错,但事后曹营大张旗鼓地宣扬,让他感觉自己似乎被曹公算计了。这段时间,大家看他的眼神都不太一样,有一种“你终于决定踏踏实实跟随曹公”的欣慰。这在关羽看来,实在是烦恼得很,他根本不想被人这么误解。

这两个人各怀心事,忧心忡忡,一直到文丑军的前锋出现在地平线。

文丑在前夜接到了逢纪的消息,说曹军主力已经移到乌巢,高览、张郃两位将军已经朝那边机动,让他趁曹军在延津防守空虚的机会,大举突破,先吃掉辎重队,再进逼官渡。

这个安排很对文丑的胃口。他当即传令诸军开拔,连夜追赶,终于在这一天的午时追上了辎重队。他仔细地探查过,方圆十里之内,没有大股曹军踪迹,而肉眼能看到的曹军作战部队,只有六百多人。文丑甚至派遣了十几名眼尖的斥候,逼近辎重队去观察牛车,确认这些牛车上也没有隐藏伏兵的余地。

“进攻!”文丑简单地下达了命令。面对这种级别的敌人,实在没必要给予太多指示了。

袁绍军齐声发出一声呐喊,欢天喜地地冲了上去。这种战斗实在太轻松了,满眼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还有大车上装得满满的金银财宝,最重要的是,文丑将军似乎也没说不许劫掠。在袁军士兵眼中,眼前根本是一个一丝不挂的美女,虽然羞怯地用手遮住身体,但只要轻轻一推便可任君采撷。

袁绍军的耀武扬威似乎把辎重队吓坏了,白马城的老百姓们惊慌地大叫起来,你推我,我躲你,再也无法维持队列的秩序。那些拉车的民夫也骇破了胆子,呵斥着牲畜试图加快速度。每个人都朝着自己认为最安全的方向逃去,偏偏这里又是极开阔的地带,结果原本的一字长蛇阵瞬间溃散,分散成无数惊蚁,跑了一个漫山遍野。

袁军士兵兴奋地蜂拥而至,开始分头追逐,屯分散成了曲,曲离散成了队,队又分裂成了伍,最后连伍这个建制都维持不住了,往往三两个士兵就奔向同一个目标。他们将东一群、西一团的百姓截住,拽住其中的女人,杀死试图阻止的男子,再把尸身摸一个遍;还有的人把牛车掀翻,踩着车夫的脖子肆意翻动上面的资财,拼命往怀里揣,或者干脆把口袋扛走。一时间战场上混乱不堪,哭泣和笑声混杂传来。

这些世族私兵出征以来,受尽了窝囊和委屈,现在终于得到了宣泄的机会,肆无忌惮地把最丑陋的贪婪泼洒出来。文丑的直属部下没有动,但很多人脸上的情绪都有些羡慕。乱世有自己的潜规则,战场上劫掠到的,就是自己的,即使是长官也无权收回。他们不太理解,文丑为何让外兵去占便宜,却限制自己人。

胡车儿被斩杀,意味着郭嘉的伏击已然破产。如今曹军主力都在乌巢,这里就没必要太过紧张。文丑感受到了部下热辣辣的视线,他考虑了一下,开口道:“你们去吧,但不许分得太散。”部下们得了命令,兴奋地纵马而出。

文丑侧过脸去,发现徐他一动不动,双手紧紧抓住缰绳,面露悲戚。他是昨天连夜赶回队伍的,一直跟随在文丑身边。文丑好奇地问道:“你为何不跟着去?”徐他淡然道:“在下出身徐州,乃是曹贼屠徐的幸存者。那一日,曹军也如这般侵掠,实在不愿多想。”

文丑讨了个没趣,悻悻把脸转回去。抢掠是哪支军队都会做的事情,但总不能不让人家触景生情。

这一片战场特别平坦,而文丑又没带望楼来。他不知道,此时在那一片混乱的战场之中,六百名曹军骑兵排成十匹一列的纵队,朝着文丑大旗所在的位置切来,为首的正是关羽和张辽。他们得到的指示是,不要去管辎重,要抓住袁军分散抢掠的良机,直击中枢,干掉主帅。

这么大规模的行动,难免会引起战场上的注意。但现在袁绍军分得太散了,就算有个别人觉察,一时之间也无法聚拢。结果一直到接近大纛三百步时,文丑才觉察到异状。

“快!再快点!”张辽和关羽拼命踢着坐骑,骑队的移动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看来这股曹军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来救辎重,丢卒夺帅,这是打算拿白马的辎重来换我的命啊。”面对危局,文丑却丝毫也不慌张,他身边的几个传令兵立刻掏出号角,呜呜地吹了起来。

听到号角声,私兵们还在不顾一切地劫掠着,只有文丑部曲们立刻开始移动。他们看似分离各处,散乱不堪,实则把距离拿捏得十分精妙。如果有人能从天上俯瞰的话,就能看到,他们以文丑为核心形成了一朵绽放的花朵,花瓣四面伸展开来,当蜜蜂侵入花蕊时,层层叠叠的花瓣同时开始并拢,要把蜜蜂包在其中,再也飞不出去。

文丑早就知道这支骑兵的存在。辎重队溃散之时,他们没有出现,文丑便猜到对方的用意。那些世族私兵的丑态,恰好成了绝佳的掩护。当他们认为袁绍军陷入狂欢的松懈中时,却不知又被文丑算计了一次。

张辽和关羽也发现了这个状况,但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要在合拢之前杀死文丑,胜利仍可以掌握在手中。两个人对视一眼,把乱七八糟的杂念赶出脑海,默契地把马身前后错开。关羽的单兵战力比较强,直取文丑;而张辽则负责排除袁军的干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