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刘平立刻跳起来,走到张绣面前。张绣不知刘平要做什么,结结巴巴地半跪在地:“陛下……”

“马上集结你的部队,跟我走!”刘平焦急地说。

“去哪里?”

张绣这个问题把刘平给问住了。袁绍真正的屯粮地在哪里,曹操知道,袁绍知道,可刘平不知道。他原来的计划是调动袁军,不用考虑;现在要调动张绣的部队,地理位置就成了个大问题。

“怎么回事?”司马懿已经从地上坐起来,拿了一块手帕贴在伤口,不时吸着冷气。

刘平把来龙去脉跟他一说,司马懿乜斜了他一眼:“蠢货,我宁可你没来。”刘平只能苦笑着点头。司马懿把腿一盘,没好气地嚷道:

“地图呢?”

刘平把从张绣手里拿来的地图递给司马懿。司马懿点了个小火,对着地图看了一圈,指着其中一点道:“我猜,是在这里。”

“为什么?”

“袁绍大军十多万人,开销浩大,所以屯粮之地必须交通便利,方便转运,地势不能太险;为了保密,地势又不能太平坦,最好有山或凹地遮护;须近水以防火灾;还须近林,以方便伐木起营。官渡以北,符合这些特征的地方并不多,再排除掉乌巢和几处已驻扎兵营的场所,剩下的——”司马懿指头一点地图,“——就只有这里了。”

他指头按着的地方,叫阳武。这里在乌巢西南,离官渡前线不算太远,却被一条横向皱起的弓形丘陵所挡。从南向北走的话,必须要绕行掉头,才能进入,算得上是个屯粮的好地方。

“真的吗?”刘平对司马懿的分析将信将疑。

“不确定,但你只能信我。”司马懿一摊手,然后指了指天,“时间不多了。如果真是阳武,恐怕曹操已经快到了。”

“好吧!”刘平起身对张绣道:“张将军,请你马上集结部队,跟我走。”

“可是……”

“你难道想就这么回曹营?”刘平沉声道。

张绣哑口无言,他本来是被当成弃子扔出来的,若是这么囫囵个儿回去,就算他不记恨,曹公心里也不踏实。他没办法,只得遵从刘平的意见——不是他多信服刘平,而是实在没更多选择。从张绣踏入许都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这支部队再度出发,司马懿被扶上他原来那匹马,刘平不离左右。因为是步骑混编,他们的移动速度并不快。刘平没告诉张绣到阳武是做什么,怕吓着他。

曹军主力仍在官渡坚守,张绣和郭嘉又分别带走一部分,曹公带去奇袭的部队不会很多。只要张绣稍微纠缠一下,等到附近袁军围上来,就可以成功了。

刘平一路心急如焚,不停催促着部队加快行军。可他没有军令在身,张绣又表现得很暧昧,出工不出力,队伍始终走得不快。

约摸过了半个多时辰,队伍面前出现一个高坡。从地图上看,只要翻过去就可以看到阳武了。刘平急匆匆驱马赶到坡顶,他登顶的一瞬间,身子一晃,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司马懿强忍着身上的伤驱马跟上去,一抬头,却看到一番壮丽景象。远处的阳武被一大片火光所笼罩,翻滚的黑烟直上夜空,好似曹操东临碣石时所看到的那片沧海一般,只不过海浪换成了火焰。站在这个位置,甚至可以闻到粟米被焚烧的香气。少数袁军士兵绝望地站在外围,这样的火势已完全不可能救得了。

“在那里!”

司马懿一指,刘平循他的指头看去,看到阳武旁边的小路上有长长的一队骑兵,约有数百,正朝着南方急速前进着。他们统一穿着灰袍,骑术娴熟,速度飞快,在火光照耀下像是一道闪过的阴影。

“那是我的西凉精骑啊!”张绣站在刘平和司马懿的身后惊呼。

难怪曹公要把张绣调走,原来不光是为了弄死他,还是为了他麾下那些西凉精锐。郭嘉的手段,可从来不会是一石一鸟。张绣失魂落魄地走下高坡,差点摔倒在地,从现在开始,他失去了一切。

在更远的地方,乌巢的大火也在熊熊燃烧着。在暗夜的大地上,两团火用人类所看不懂的舞蹈互相倾诉着。

同时因这团大火陷入绝望的不光有刘平、张绣,还有张郃、高览。

他们袭击官渡曹军大营的行动,一开始颇为顺利。先头部队袭击了曹军外围阵线,很快打开通道,让主力部队冲了进去。张、高以为曹营是一只袒露出软腹的狼,却没料到它居然是一只浑身带刺的豪猪。守军明显早有准备,霹雳车将滚油和燃烧的草球一批批地倾泻到深入敌营的袁军头顶,隐藏在箭橹中的弓弩手不要命地射出锐利的箭矢。当袁军好不容易突破一道防线之后,还要面对的却是缀满了尖刺的沟堑。

袁军试图后退,却发现来时的通道被坍塌的土墙堵死,在壕沟间移动的踏板也被翻掉。来自四面八方的打击更加猛烈,整个曹营简直就是一个死亡泥沼,袁军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曹军守军的数量并不多,可让人感觉到处都是。即使在对峙期间最激烈的战斗,袁军都没有感到如此的绝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郃扶了扶歪掉的头盔,大声对高览说。对面的曹军像是换了一个指挥者,无比灵活,也无比阴险,和之前他们的对手完全不同。

“不知道,但我觉得是不是该撤了。”高览说。他的披风都被火箭烧了一半,看上去很是狼狈。

曹军既然早有准备,奇袭就成了强攻。偏偏张、高二将有了私心,故意让其他部队晚动手一阵,现在导致他们两个的嫡系几乎陷入灭顶之灾。

张郃还没答话,他的一名亲卫惊慌地大喊:“将军!火光!”

“我知道!到处都是!”张郃不耐烦地嚷道。

“不是,是阳武方向!”

“什么?!”

张郃和高览大惊,连忙登上一座被占领的箭橹,冒着被狙击的危险回望。他们看到了和刘平一样的景色——当然,没那么清晰,但在这么远的地方都能看到火光,本身就已说明了火势的规模。

阳武是袁军真正的屯粮地,可现在却被曹操给端了。张郃和高览可以预想到接下来的进展。十几万腹中空空的大军被迫撤退,在敌人的追杀下四处就食。

“撤!”两名将军仅仅只是对视一眼,就达成了共识。

撤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个可怕的指挥者极有韧劲,而且预见力惊人,他总能提前一步算到袁军的动向。袁军每走一步,都会被他们最不愿意见到的军械打击。

张郃和高览发挥出了全部经验和智慧,才勉强把自己伤亡惨重的嫡系部队带出来。若不是曹军数量过少,他们的损失还会增大。

侥幸生还的两名将军把队伍拉回了营地。此时整个大营已经开始乱了起来,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阳武的大火,知道那里屯粮的人很绝望,不知道那里屯粮的人更绝望——因为他们看到乌巢也燃起了大火。张郃和高览回到营帐,还没来得及换下破损的甲胄就开始弹压骚动。

他们在诸营忙碌了许久,一边维持秩序,一边调动部队,提防曹军偷袭。正在这时,亲兵却匆忙叫他们返回帐内,因为袁绍派来了一个使者。

这名使者来自于主营,传达的是袁绍的一份口叙。口叙很短,先是质问这两个人为何擅自行动,然后叱骂他们为何折损如此严重,最后宣布撤掉他们两个人的兵权,立刻前往主营去领罪。

张郃和高览惊恐地对望了一下,高览站起来问使者:“公则难道没跟主公提起吗?”按照约定,公则应该会对袁绍说明前线的情况,为他们二人担保。可使者的回答让他们两个如坠冰窟:

“这正是郭大人向主公提议的。”

他们没想到,公则压根没打算配合,而是挖了一个坑等他们跳。刘平也没想到,公则压根没打算借这件事打压张、高二人,而是想把他们彻底置于死地。

“走!回主营去跟公则那个杂碎当面对质!”张郃嗷嗷叫道,他可着实是气坏了。可高览拉住他,苦笑道:“主公不会听的。”

“把皇帝也叫来对质啊!主公怎么不会听?!”

“你跟了他这么多年还不知道?若是阳武不起火也就算了,阳武火起,我军败局已定,主公不找个替罪羊出来,他面子怎么会过得去?”

张郃的愤怒一下子停滞住了。他和高览确实是擅自行动,也确实战败而归。这场大战的替罪羊不扣到他们两个头上,简直不可思议。

“那怎么办?”

“只有一个办法了,就看你敢不敢。”高览悠悠道。

“什么?”

“再去一次曹营。”

“还去?这次更打不动啊。”

“谁让你去打了?咱们可以去投……”

张郃眼睛一瞪,“刷”地抽出刀来,高览往后一跳,连声问你要干吗。张郃一刀捅进旁边使者的胸口:“既然要投曹,总得表表诚意。”

在刚刚平息的官渡战场上,出现了一幅奇景。刚才还一脸凶煞叫嚣着要踏平曹营的两个将军,此时却像两个做了坏事的小孩子,带着少数几个亲兵慢慢走到营前,双双跪下,手都绑到了背后。

曹营的大门很快打开,全副武装的重铠步兵列队而出,把他们两个人团团围住。

“我等特来降曹公。”高览抬头,对刚刚还是敌人的士兵们说道。

“曹公不在。”士兵很冷淡。

“那主持大局的是谁?”

“咳咳,是我……”

一个疲惫而虚弱的声音传来,然后张郃和高览惊讶地看到,一位风烛残年的老头子坐在一辆木轮车上,咯吱咯吱地被推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