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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顾叔叔和沈阿姨当年感情非常好。”

这个沈阿姨指的是顾沉舟的母亲。两家世交,又住隔壁,顾沉舟的那些事,卫祥锦差不多都知道,所以就算私心里觉得顾正嘉和他妈妈不错,偶尔也会跟顾沉舟说说,但真面对那两人时,卫祥锦就从不多做除了面儿情之外的任何事情。

谁都有逆鳞,顾沉舟是卫祥锦的发小,是十几二十年的好朋友,将来还可能是事业上的攻守同盟和换命战友。他有多珍惜顾沉舟,就有多小心地护着对方的逆鳞。

顾沉舟接过卫祥锦的烟,由着对方点燃了却没有放进嘴里,只看着烟头明暗的火光:“从过去到现在你都这样认为,可见顾家家风之正啊。”他笑了笑,又慢慢说,“你都明白的事,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就算不信顾部长的人品,不信他和我妈妈的感情,也得信顾家的风气和他本人的高标准高要求,顾家不会让一个上赶着当小三的女人进门的,顾部长也不会娶这样一个品行有问题的女人。”

这话就不好接口了,卫祥锦保持沉默。

顾沉舟跟着打住了:“好了,都是一些过去的事情。我先走了。”

“我明天去找你。”卫祥锦说。

顾沉舟随便应了一声,就沿着斜坡往下走。道路两旁参差错落的树木笼罩黑暗中,郁郁深深的,在两旁路灯的光线照射下,仿佛还有一团团淡绿色朦胧的雾气漂浮在树冠上空,像一层迎风起伏的轻纱,又似拢着烟微微荡漾的碧波。

他向着面前摊开手,硬茧、细碎的伤痕覆盖上记忆中的白皙;又虚握了一下,也不再如同过去般虚浮无力。

不要急。

他刚刚才回来。

还有时间。

他还能去验证跟改变。

改变那些……可能的未来。

另一头,拿到地址的顾正嘉悄悄绕回小楼后方,沿着墙外的水管往上爬,还得心惊胆战地避开二楼亮着光的主卧室,就怕自己老爹心情郁闷跑到凉台上抽烟,把他抓个正着。

好不容易上了三楼,顾正嘉双手刚搭上窗台,就被人从里头拉了一把。

借着这个力道一鼓作气爬进屋里,顾正嘉长出一口气,抱怨道:“进自己家也跟做贼一样……”

屋里拉了顾正嘉一把的正是顾夫人,她不笑的时候看上去总有些严肃:“你哥给你地址了吗?”

“给了,”顾正嘉招招抓在手中的纸,“大哥真没住卫三哥那,我刚过去的时候卫三哥还帮腔了一句。”

“又不是没地方住,怎么可能住别人家里。”顾夫人淡淡说了一句,接过顾正嘉手中的地址看了看后,就还给对方,吩咐道,“明天早上去这个地址,把家里刚腌好的萝卜带一罐过去。”

又要跑腿了。顾正嘉没精打采的应了一声。

顾夫人向外走了几步,见顾正嘉还懒洋洋呆在原地,眉头一皱,声音就微微提高了:“呆着干什么?蹭了一身灰尘还不快去洗洗?”

顾正嘉正休息着呢,听见这话,他顿时气道:“妈,你真是继母吗?怎么对大哥比对我还好?实在太不敬业了!”

作为法院法官,饶是平时听多了双方辩论,各种言辞层出不穷,顾夫人也被这一句话给结结实实噎了一下,她说:“你们两个都算我的孩子,我当然一样爱护。”

顾正嘉撇撇嘴:“我把你当妈,大哥可不一定。”

顾夫人皱起眉:“你今天还来劲了是吧?”

真生气了!顾正嘉缩下脖子:“没,没,我就去洗了!”

“快去。”顾夫人催了一句就走出房间。

走廊的照明灯使用久了,显得有些昏暗。

这栋早年建起的三层小楼足有六七百个平方,因为不喜欢外人在,平常也只有顾正嘉和顾新军夫妇住着,十分冷清。

顾夫人沿着走道走了一段,脚步声在长长的走廊内静静回响,靠近楼梯的房间离她近了,暗色的实木房门散发着时光独有的味道,是顾沉舟的房间。自从三年前顾沉舟离开后,这间房间就被锁起来了,家中的三个人都保持着默契,从不去碰。

她在顾沉舟紧闭的房门前停了好一会,半晌才轻轻叹息:

“唉,小柔……”

6、第六章三年

1995年10月18日。

1997年1月1日。

2009年8月28日。

2010年2月13日。

这几个日期在顾沉舟二十三年的生命中,如同烙印一样深刻鲜明。

第一个日期是他生母过世的日期。

第二个日期是他迎接继母的日期。

第三个日期是他为了周行跟顾家闹翻被送往国外的日期。

第四个日期是他在国外独自一人过的第一个春节,也是他开始做梦的时间。

——他直到现在,也更愿意称呼那是梦。

一场噩梦。

顾沉舟人生中的意外不算太多。

五岁时母亲的过世是一个,二十岁时碰到周行是另一个。

第一个意外使顾大少和自家父亲的感情一路下跌最终相看两厌,第二个意外则让这段已经凝结成冰的关系轰然炸裂,所有潜藏在平静表象下的汹涌全都翻涌出来,溅伤无数。

顾沉舟很难表达自己对周行的感官。

也许是好奇,也许是尝鲜,也许是厌倦之下的选择,也许是捧明星养情人一样的随意。


也或许,多多少少,总有一些感情。

他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把这段关系放在明面上。作为顾家的长子,就算和家人关系冷漠,他也始终承载着沈家和顾家的期望,以及老爷子的殷殷教诲。

但一个人为的意外,这段关系被公开到明面上。

这个圈子里,他们——所谓的二代太子党——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肆无忌惮:他们确实能接触更多,但一切的行事准则都被限制在一个无形的范围内。尤其是还有老革命家的家族,就算平常管束不及,也绝对不可能默认自家子弟在外头惹是生非或者生活糜烂。

和周行的事情被曝出来后,顾沉舟立刻被叫回顾家,堪称战斗的几次谈话之后,就跟他和卫祥锦说的那样,他被打折了腿,然后连夜送出国去。

接下来他在国外医院养伤,也没有特意去打听事情,却总有消息断断续续地传进耳朵里。

比如卫祥锦跑来看他,被外头的人挡回去,回国后又发现流言传得沸沸扬扬的,气得放话要整周行,结果还没动手,周行就掉头上了孙沛明的床,卫祥锦自己还被卫老爷子特地叫去骂了一次,好几天抬不起头。

又比如事情发生后,他的某些朋友缄默不语,他的另一些朋友表面义愤填膺的反驳,事实上却态度暧昧推波助澜。

再比如孙沛明上了周行后在圈子里公开说‘也不怎么样’。

再比如周行跟孙沛明一个月后就拿着钱自己做了老板……

事情一环扣着一环发生,身处漩涡之中的顾家只轻轻推了一手:送顾沉舟出国,追查流言的源头但不立刻动用力量封锁流言。就轻而易举地从周行处将这段关系斩断,达到自己的真正目的。至于传了近一个月的流言,即是对顾沉舟的一个教训,对顾家真正的影响又微乎其微:归根到底,顾沉舟是顾家三代预定的接班人,也是一个在读学生。私人问题虽被人看重,却不会照成什么不可挽回的结果。

一场博弈,没有谁对谁错,只比谁的手腕更高明,谁的底气更充足。

顾沉舟在国外听见周行爬上孙沛明的床后就把这个人丢开了。他跟家里闹翻的导火索是周行,但周行甚至算不上个理由,充其量也就是个触碰式爆炸地雷罢了。

真正的理由从头到尾只有那些:他过世的母亲,继母与弟弟,他和自己父亲十五年来的冷漠相处。

护照被扣、不准许回国,出入有人跟随监视……顾沉舟索性在国外好好当了一个纨绔二代,泡吧喝酒,飙车打架,甚至逃课当科,这样生活没有多好,但也没有多差,顾沉舟安安稳稳地在国外呆到了2010年的春节。

然后所有粉饰的平静都被打破。

2009下半年到2010年2月,半年时间,四九城流言刚刚平息,他没有被通知回国,跟着他出来的两个特种兵倒是休了年假,回家过年。

除夕晚上,他一个人呆在公寓看晚会,没过几个节目就被别人叫出去喝酒,在酒吧里和另一伙人发生冲突,打架时被酒瓶的碎片划破额头,因为不太严重,他没有去医院包扎,而是直接回公寓休息。

当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

血和火印染黯淡的天空,林木斑驳,高楼倾颓。他看见很多面孔,旁人的,自己的,家人的,朋友的,熟悉的,陌生的……

他看见一个仿佛很真实噩梦。

卫祥锦在他在国外的几年里出车祸身亡,卫老爷子受不了打击,听到消息的当场就心肌梗塞住进医院,数小时后不治身亡。卫家从此开始走下坡路。

他立即回国,但没有真正重回家族核心。后来顾家政治立场错误,在老爷子的护航下虽然安稳渡过,但早就退下来身体不好的老爷子因为这一次劳心费神,精力神大不如前,很快也病倒在床。

当时他不知道为什么跟一个周行纠缠不清。

他父亲已经放出口风要将他逐出家族。

老爷子弥留前单独见他,第一句话是‘回来吧’,第二句话是‘带着顾家,报效祖国’。

他没有回去……

顾家又一次站错位置。

陈、温、贺三家联手进行势力洗牌,孙家崛起,贺家登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