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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打地铺的袁珊宝腾地跳起来,凑到杜月笙的病榻前。

“月笙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还真是偏方治大病,不几天杜月笙居然能下床了。见杜月笙基本痊愈,万老太太又迈着小脚回了高桥。

杜月笙住在袁珊宝的小屋里,又休养了半个多月,便有些憋不住了。袁珊宝晓得他的赌瘾又上来了,不忍心看着他被赌瘾折磨得难受,拿出身上仅剩的铜钿,交给杜月笙。

“月笙哥,莫要再去花会,就去路边赌档小来来,过过瘾,好不好?”

杜月笙没有去接袁珊宝递过来的钱,他晓得自家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大难不死,倘若继续狂赌滥嫖地混下去,不但把自己弄得没个人样,还会把朋友拖进烂泥塘!往昔在高桥镇、在十六铺,他也曾有过一帮小弟兄,也曾小小地风光过。今朝有了老头子,有了帮会做靠山,岂能落得整日靠朋友接济!

杜月笙下了决心,要大干一场。不久,他便组织起昔日那帮弟兄,依仗帮会势力,干起了抢收“小货”、“拉船”、“拆梢”之类的营生。

所谓抢收“小货”,就是强行收买、包买轮船水手由香港以及海外带来的走私货;“拉船”就是半路拦截农家小船,这些小船都是从浙江等地运送蔬菜水果到上海的,他们以远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强行买进小船上的农产品,然后再以市场价卖出,转手渔利。“拆梢”即敲诈勒索,就是对那些没有靠山、小本经营的商户进行敲诈勒索。

杜月笙带着一帮弟兄把个强买强卖、敲诈勒索干得有声有色,大有斩获,他本人也在十六铺一带的白相人中名声鹊起,并渐次以“军师”闻名。但此类勾当毕竟只是小弄弄,干不出大名堂,对杜月笙来说不过是个历练,是个权宜之计,他那双欲火喷闪的眼睛,无时不在寻找着鸢飞鱼跃、借步登天的机会。

黄公馆雾里看花

机会终于来了。

杜月笙的老头子陈世昌有个同辈兄弟黄振亿,外号“饭桶阿三”,自家庸庸碌碌,却一向欣赏杜月笙的为人和能力,觉得他日后必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于是把他推荐给了当时名震上海滩的青帮大亨黄金荣。

那是1907年8月的一天,在陈世昌的街头小赌摊上,黄振亿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杜月笙。当时听到“黄老板”这三个字,杜月笙的眼睛瞪得像铃铛一样大。

“黄金荣”的名讳,20岁的杜月笙早已如雷贯耳。在上海滩的小白相人心目中,这位法国巡捕房里的华探头目,简直就是财势绝伦,八面威风,高不可攀。

无数次,杜月笙走过法租界的同孚里,眺望着弄堂里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那一排两层楼的弄堂房子里住的,都是在法租界响当当的大阔佬。就连黄公馆进出的小当差,都让杜月笙羡慕得不得了。后来杜月笙才知道,那整条弄堂的房子都是黄老板的,他自家住一栋,余下七栋住的都是他的朋友和手下。

杜月笙幻想过无数种飞黄腾达的方式,唯独没想到会攀上黄金荣这棵大树。

“只要能走进那个地方,就一定要干出点名堂,要对得起黄爷叔和师父的栽培!”杜月笙暗下决心。

跑回去告别了一帮弟兄,又去向袁珊宝、王国生告别。袁珊宝给杜月笙打点好的行李,又亲自背着送出老远。兄弟俩依依告别后,杜月笙跟在黄振亿身后,向着八仙桥的同孚里走去。

走进同孚里的弄堂总门,看着进进出出的人一个个派头十足,想到往后自家也要从这里进进出出了,杜月笙心里有点儿自豪,又有点儿紧张。

走进黄公馆大门,高大的门楼、开阔的天井、门廊两边那些神气活现的保镖,以及天井里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等,都让杜月笙目不暇接。

黄公馆会客室的富丽堂皇,更是杜月笙有生以来见到的最豪华、最高档的场面。他跟在黄振亿身后,其实并不敢东张西望,但感觉到那种炫目的流光溢彩无所不在。其实黄金荣同孚里的房子格局并不是很大,会客室的布置也不如后来均培里的黄公馆豪华奢侈。但在当时的杜月笙看来,那种气派毫无疑问是顶级的,那些覆盖着湘绣围披的檀木桌椅、波斯地毯、丝绒沙发,以及四壁的名人字画,都是杜月笙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有四个人正围着一张宽大的方桌玩纸牌,黄振亿走过去,站在其中一人的面前,恭恭敬敬地说:“老板,我介绍的小囝子来了。”

“喔。”一个方头大耳的胖子回过头来,上下打量着杜月笙。

杜月笙一阵紧张,晓得这个人就是黄老板了。看到黄老板审视的目光,杜月笙的一颗心被提了起来。暗想,倘使黄老板想找保镖打手,自己必定不够格。他刚才在门口看到的那些保镖一个个膀大腰圆、虎背熊腰,没有他这样单薄瘦弱的。

“蛮好。”黄金荣端详了杜月笙一会儿,点点头说。

杜月笙那颗悬着的心顿时落了下来。

“你叫啥名字?”黄老板接着问。

“小的姓杜,木土杜。名月生,月亮的月,学生的生。”当时连杜月笙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这个仅仅上过三天半学堂的文盲,说出话来竟然是文绉绉的。

“月生”是杜月笙的本名,他生于七月十五中元节,月圆之夜,他的父亲就给他取名“月生”。“月笙”是他发迹之后一些文人墨客为他另题的雅号。“生”字上加竹字头,取周礼大司乐疏:东方之乐谓“笙”,笙者生也,从此改称“月笙”。同时,又以同疏:西方之乐谓镛,于是他便得名“镛”,号“月笙”。

“好!好!”黄老板高兴得哈哈大笑,“我这里的小朋友个个都叫生,苏州来的徐复生,帮我开老天宫戏院,前面有个金廷荪、顾掌生、厨房间里个常州人马祥生……”

听到马祥生的名字,杜月笙一阵欣喜。来之前袁珊宝就告诉他说:“咱们的同参兄弟马祥生就在黄公馆当差,你去了找到他,相互可以有个照应。”他当时还有点疑惑,马祥生是常州来的,在黄浦滩没根基,怎会有机会进到黄公馆呢?没想到马祥生果然在这里,看来他本事着实不小!

在厨房的灶披间,杜月笙遇到了同参兄弟的马祥生。

灶披间是与厨房毗连的一间小屋,里面有两张单人床,一张是留给杜月笙的,另一张住的就是马祥生。马祥生来上海比杜月笙要晚,但路子比杜月笙要宽,到上海不久便经朋友介绍,进了黄公馆。

既是同参兄弟,杜月笙有不明白的地方就向马祥生请教,可马祥生总是笑着说:“往后你自家多看看,自然就晓得了。”这让初来乍到的杜月笙觉得,黄公馆真是迷雾重重,深不可测。

为了早一点拨开重重迷雾,看出黄公馆的真实面目,以便打入黄公馆的核心圈子,杜月笙一改过去种种恶习,嫖赌两门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彻底杜绝,每日沉默寡言,冷静观察。同时,上自黄老板,下至最底层的听差马祥生,每个人的生活习惯,脾气秉性,他都用心揣摩,以便灵活应对。

但是对黄公馆的核心事体,上上下下一大干人的营生,他简直像雾里看花。黄老板在法捕房领一份薪水,却在家里养着十几个“三光码子”,即“包打听”的助手,加上黄公馆杂役佣人等等,各种开销大得惊人。而时至初冬,黄老板又一次性给叫花子们发放了新棉衣、新棉裤3000套、银角子3000元,出手之阔绰,简直富可敌国,把冷静观察的杜月笙惊得目瞪口呆。可黄老板这许多铜钿是哪里来的呢?

这个谜底终于在一天夜里露出冰山一角——

那天,熟睡的杜月笙被马祥生急切的声音唤醒。

“月笙,快,去大厅!”

“出了什么事?”

“去了就知道了!”

杜月笙一骨碌爬起来,跟着马祥生往外走。

大厅里气氛紧张,黄老板撸着袖子,叉着双腿,怒气冲冲地站在大厅正中。公馆里的打手、保镖、小包打听、杂役佣人等全部到齐,分左右两排站在大厅两侧。

杜月笙对这个阵势大吃一惊,默默站在队尾。

“触那娘!”黄老板大骂一句,“哪个做了家贼,自个站出来,死罪活刑全免,放他走路。不然的话,哼哼……”

黄老板这声冷笑透着杀气,但凡胆小点的就会主动投案,以求落个活命。但是等了半晌,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认罪。

到底丢了什么,当时黄老板没说,似乎也没必要说,那个做了家贼的心里一准有数,必然会掂量掂量后果的。

事后杜月笙才晓得,丢了两包体积很小的东西——“团年糕”。

“团年糕”是用麻袋装着的,每次都是在深夜运进黄公馆。只要这种货物一到,没有通知出来帮忙的人一律不许出门走动,更不许出来看。可是这天夜里,刚运到公馆的一只麻袋被人打开了,黄老板发现后,赶紧叫人过来清点,结果少了两块“团年糕”。

“触他娘!做贼做到自家来了!”这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事,难怪黄老板气得直骂娘。

一连几天,黄公馆气氛紧张,除了黄老板夫妇,上下人等全部成了怀疑对象,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引火烧身。

但有一个人坐不住了,这个人就是在黄公馆当差的老王。丢“团年糕”的那天碰巧老王的兄弟来看他,这件事发生后,他就想到了自家兄弟,莫不是兄弟见财眼开,偷走了两块“团年糕”?他不敢耽搁,赶紧向黄老板报告,黄老板立刻派人去查访,这时老王的兄弟已经将两块团年糕脱手,换了几百块大洋,回乡下买房成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