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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药儿一旦进了百花镜庐,旁的不说,全东海唯有水月停轩之人,从此休想再见她一面,更遑论插手安排。沐云色听得火起,暗忖:“妳这么一说,岂非存心拆妳师姊的台?”

颈间微痛,原来是苏彦升稍稍昂起剑锋,割破些许油皮,对许缁衣笑道:“代掌门,烦请让药儿姑娘过来,以免贫道不慎失手,大家面上须不好看。”

“苏道长,沐四侠与这位药儿姑娘,你一个都带不走。”

人群排开,两名院生扶出一名紫膛面皮、锦袍官靴的雄阔汉子,正是谈剑笏。

苏彦升拱手道:“谈大人伤势不轻,不宜跋涉,白城山距此尚有百里之遥,按贫道的意思,大人不妨往真鹄山小住几天,待伤势愈可再行返回。”

言语中竟丝毫不让。

谈剑笏面色铁青,拂袖沉声道:“苏道长!你这是仗了谁的势头,要与朝廷对着干?”

苏彦升忽然听懂了他的意思,四下张望,果然已不见鹿别驾的踪影,回头低声问:“师傅呢?他老人家上哪儿去了?”

胖子曹彦达已拔去匕首,裹好腿伤,嚅嗫道:“谁……谁也没见着。估计是妖刀一走,观主他老人家便……便追去啦!适才一阵乱,谁……谁也没仔细瞧……”

左右被二师兄峻光一扫,个个噤若寒蝉,面露茫然之色。

观海天门中素有耳语流传,说鹿晏清并非是鹿别驾从族兄处过继而来,而是他的亲生骨肉。但鹿别驾十七岁受戒入道,已近半甲子,道统纯正,才得以接掌观主、甚至是宗主的大位,问鼎掌教之心,昭然若揭,断断不能有一个现年二十岁的儿子;其中关窍,十分耐人寻味。

苏彦升神色一惨,颓然想:“师傅为了师弟,到底还是舍下了大局。”

额间涔涔,冷汗浸透衣襟。

谈剑笏厉声道:“若无魏老师与赤眼,此际遭遇其余四柄妖刀,不分奇宫天门,通通都是刀下亡魂!苏道长凭什么认为贵派子弟,能得幸免?”

天门众道士看着一地尸骸,想起适才妖刀之异,既感惭愧,又复心惊,再也不敢造次。

“此地固不宜久留,但黑夜中,更是妖魔鬼怪横行的当口,若然分散行动,只怕祸福难料。”

谈剑笏沉吟片刻,捋须道:“依本官之见,众人一齐退往湖阴城外的邮驿,暂住一宿,待天亮后再行打算。代掌门以为如何?”

湖阴驿距此不过数里,道路平直易走,仓促间既能供应饮食居所,离屯驻卫所又近,一旦遇事,须臾可调来千余甲兵;真打不过,还能退入湖阴城中。许缁衣点头道:“如此甚好。”

沐云色急道:“谈大人!那我师傅怎办?”

谈剑笏张口结舌,却听许缁衣道:“沐四侠,魏老前辈武功高强,又熟知妖刀癖性,纵使不敌,脱身亦绰绰有余。依眼下的情况,我们就算追了上去,也只是徒增负累而已。以令师之明,想必亦不乐见。”

沐云色无可反驳,黯然低头。

他受伤不轻,无法行走,谈剑笏命院生拆下门板,当作担架抬行。众人舍了仪仗旗帜,顾不得收拾尸体刀剑,慌忙离开灵官殿。

殿外骤雨乍停,云端逐渐漏下月芒,只是一路上风吹草鸣树摇影,彷佛每一抹漆黑里,随时都有可能飞出一柄噬人妖刀,三大派人马越走越快,直如逃命一般。

染红霞等一行弯入小径,转眼已奔逃数刻。

夜色渐浓,周围几乎黑不视物,沿着官道走时,犹能借着湖面映射些许微光,勉强辨别前路;转入小径后,距离湖面越来越远,车上又无提灯火把之类的物事,抬眼只见一片幽蓝蓝的靛青色,前方黑呼呼地横着无数胧影,或是石块,或是树枝,更可能是一处洼陷或水坑,根本无从辨别。

黑夜驰马,本就是最最愚蠢之举,许多白日里司空见惯的地景地物,一到夜里便成催命阎罗。朝廷八百里加急的文书,纵使沿途享有金字牌的特权,各地邮驿一见旗号便即备马,信使无须落地,一路接力急驰,但也仅止于白天;为防发生差池,入夜后绝不赶路。

染红霞握着马缰,口中荷荷有声,一双翦水明眸盯着黑夜里的虚空处,那匹又老又瘦的羸马总能适时跨腿闪身,避开路上的索命障碍,一路放蹄狂奔,速度丝毫不减。

耿照知这非是侥幸,而是极高明的驾车御马之术,佩服之余,又禁不住想:“二掌院娇滴滴的一个女子,从何处学来如此高明的马术?”

不敢随意惊扰,紧攀着车缘,瞇眼细看前路。

雨停片刻,朦胧的月光破云而出,耿照辨别周围地景,逆风叫道:“这里是破胡林!往前再出数里,便至朱城山地界!”

染红霞点了点头,精神大振,侧头微微一笑,顿如百合绽放,雪靥生春。

耿照看得一怔,心想:“原来二掌院笑起来,这么好看。”

连忙别过头去,不敢多瞧。

忽听车座后一声惊叫,他钻进残破不堪的车篷里,见采蓝指着车后,尖叫:“她……她还在!要追……追上来啦!”

咬牙闭目,粉颈一斜,又晕死在黄缨怀里。

就着月光一看,车后约莫三丈外,娇小的碧湖拖着万劫刀,两条粉砌似的的笔直细腿飞快交错,嫩如新剥笋尖的足趾沾地即起,连泥水都没带起几滴;纱裙被雨水浸透,腰腹以下紧贴肌肤,玉色的雪肌透出纱质,被月华一映,居然温润生辉。

雨中视线不佳,耿照一度失去她的踪影,以为已经摆脱。大雨一停,月光复明,谁知她又追了上来,这回少了夜雨掩护,越追越近,不多时已拉至两丈之内,耿照不敢稍离,攀着半毁的车篷紧密监控。

透过月光望去,碧湖双腿修长,身薄腰小,从小巧的脐眼到腿根处雪酥酥的三角地,更无一丝余赘;腹间线条起伏、柔肌紧束,丝毫没有筋肉发达的刚硬扎眼。耻丘处微微隆起,丘底覆着一小撮飞尖卷茸,只比一枚制钱稍大,却异常乌黑柔亮,犹如婴儿壮发。


耿照只觉得奇怪,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碧湖雪腻的肌肤上,彷佛笼着一层盈润光晕,几滴汗珠滑过肌肉紧实的小腰脐线,说不出的玉雪可爱。

(她在流汗!

黄缨抱着昏倒的采蓝,喃喃自语道:“她怎么……怎么变成了这样的妖怪?”

面色白惨,微颤的声音里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清冷。

耿照摇头:“她是人,不是妖怪。”

返身钻回前头车座。

染红霞大声问:“碧湖追来了么?”

耿照点点头,忽道:“二掌院,我猜碧湖姑娘的轻功应该不错。”

染红霞一怔:“他怎么知道?”

微微侧脸避风,大声道:“碧湖轻功很好!便是算上了我大师姊、三师妹,她都能排得上第四第五!这孩子旁的不行,于此倒是别有天分。”

耿照沉默点头,片刻才说:“二掌院,照碧湖姑娘的速度,少时便要追上,我想向妳借昆吾剑一用。”

篷车几近半毁,自不会在车上相斗。染红霞急道:“万万不可!我……我绝不会抛下你,让你独对妖刀!”

耿照仓促间不知如何解释,想了一下,才说:“我打不过妖刀,但可能赢得了碧湖姑娘。”

染红霞闻言蹙眉:“这是什么意思?”

耿照道:“依我看,就算拿了妖刀,何阿三是何阿三,碧湖姑娘仍是碧湖姑娘。何阿三若有碧湖姑娘的轻功,刚才在桥上,我们就死定了;碧湖姑娘若有何阿三的力气,那一刀决计不止砸坏半辆篷车。”

染红霞微微一怔,登时醒悟,不禁对这少年的洞察力颇感佩服,暗忖:“逃亡之中,连我都不免凄惶,他却见我所未见,想我所未想。”

但仍是摇头:“我师妹向来力弱,却能毫不费力的挥舞那把万劫刀,这又怎么说?”

耿照摇头。

“我不知道,要多些线索才好推测。请二掌院先借剑一用。”

“不行!妖刀奇异,鬼神难测!我若让你下了车,与亲手杀你有什么分别?形势未至绝望时,岂能轻言牺牲!”

她说得急了,双手紧握马缰,檀口咬着几络乱发,雪靥微微涨红:“听明白了没?”

耿照无言以对,想想也不是非剑不可,危机却须臾便至,随手折下一段残辕,在车座上屈起腰腿,作势要跳。

染红霞正全神驾车,眼角余光瞥见,忙伸手揪他衣领,谁知耿照动作极快,猛地低头,竟然闪过,突然车轮碾过地面一处窟窿,左边高高弹起,两人撞成一团。

染红霞不避男女之嫌,一把揪着,斥责道:“少不更事!小小年纪,学人逞什么英雄?你很想死么?”

单手执缰,忙将车身稳住。

耿照个头不高,被高挑苗条的染红霞张臂一挟,倒像姊姊教训调皮捣蛋的幼弟似的,偎着她曲线玲珑的温软娇躯,襟怀里透出微汗幽香,不禁有些发窘,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争执之间,篷车又驰出里许,前方忽见一座黑黝黝的物事突出树林,形似磨坊,又有些像塔楼。染红霞正自狐疑,忽听耿照大叫:“是烽火台!那是本城的烽火台!台中驻有哨队,一班多则十来名弟兄,都是全副武装。二掌院……”

话没说完,“轰”的一声巨响,身下倏空!

耿照一阵天旋地转,不知翻了几翻,直到背门撞上硬地,才知自己是在疾驰间被抛了出去。他抱头连滚几匝,化去冲击的力道,一跃而起,见三丈外一处巨坑,坑里木片狼籍,依稀辨出辕轭轴辐的模样,原来是碧湖追了上来,一刀将仅剩的半辆篷车砸了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