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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况且,以显义与雷门鹤之间的关系,说不定“南之天间”里的饮食是他自己另行张罗的,以免被人发现他与雷门鹤会后有会。这也正说明了为何屋里的酒菜无人前来收拾——因为除了显义,根本无人知晓此事。

他只消在翌日,派个不相干的弟子去收拾碗盘即可。谁也不知他是前一天在此,密晤了一位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神秘宾客。——这个黑衣人,极有可能便是显义本人!

这样一来,就全说得通了。他故意触碰铃索,把弟子们引出法性院,回头去搜查转经堂,看看白日里来过的那些人,是否会经留下过什么……耿照反覆推敲,又觉此说未免一厢情愿,黑衣人在转经堂待不到一刻钟,以显义的身分,想独自在转经堂之内待个一时二刻,犯不着掀起这样的骚动。

耿照突然停下脚步。

风里,已经没有衣服摩擦或踏碎枯叶的声响,黑衣人的形迹就这么不见了。

耿照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座古老的书院之前,同样是石砌高台,同样是原木所造,这幢阁子却与转经堂不同,岁月施加在它身上的痕迹,已超过千年不朽的金丝楠所能承受,无可自制地现出了龙锺老态。

连院前的青石砖也远较他处古老,接缝中填满了松叶尘沙,彷佛是一道道鱼尾皱纹。阁子的大门紧闭,门楣上悬着一块…一千娑婆“的旧额匾,书院四周的松树植得特别紧密,环着最外围的青石砖种了好几重,树影交错地掩去了书院楼阁的轮廓。

若非耿照摒除视线,只凭耳力追踪,很可能会以为是一片接山松林,根本走不到这里。——这样,就说得遖了。

黑衣人制造混乱,真正的目标是这座古老的书院,转经堂之行不过是顺便而已。

风里再度传出了踏碎松针的细微轻响。

耿照听音辨位,不由得心口一缩,额间沁出冷汗;霍然转身,赫见黑衣人站在自己身后一丈处,双脚并立,戴着黑色手套的双手垂落,露出覆面黑巾的双眼如狼一般绽放冷冽精芒,似还有一丝掩不住的残忍笑意。

(糟……糟糕!要逃已经来不及了。黑衣人右手平伸,掌心向上,由胸前滑到了身侧,向他做了个“请”的动作,覆面巾上似乎挤出一抹微笑的唇形,优雅而缓慢的姿态在月下说不出的诡异,犹如一只活了过来的傀儡偶人。

耿照脑中一片混乱,还没回神,鬼影却一晃即至——黑衣人双手屈作兽爪,“唰!”

一声撕裂了他胸口衣衫,带血的指尖随意一甩,右手五指已扣住他的咽喉!

第三十七折婆娑三千,子夜邪眼

经过五里坡的惨烈一役,耿照也算是被勒脖子的大行家了,危急之间全身鼓劲,丹田里的碧火功内力虽称不上“浑厚”却是世间武人毕生苦练也未必能得之精纯,先天元劲还先于意念之前,倏地由颈问透出。

黑衣人指劲如刀,本拟五爪一收,便能将这小和尚的脑袋齐颈割下,谁知手掌一触喉头,小和尚的颈间肌肉竟晃颤起来,彷佛每束肌肉都成了一条条又滑又韧、带着黏滑汁液的老鱼皮,既像固体又似液体,形质变换之间,一股绵密的无形气劲鼓荡而出,爪势顿时一滞。

电光石火之间,耿照左臂上格、仰头缩腹,硬生生摆脱了断颈之厄,却觉周身尚有余裕,“啪!”

脚跟一踏,劲力上涌,右臂如弹弓一般抡扫而出,黑衣人“咦”的一声缩胸避过,回爪扣住了耿照的腕子一拖,左手五指再取他颈项!

耿照被顺势一扯,倒像自己把脖子凑上爪尖,重心既失,只能束手待毙,不知怎地胸中犹有一口气在,仍觉得余势不尽。

黑衣人左手一叉,猛将耿照叉得脚跟离地,身子轻飘飘向后一倒,却比黑衣人左臂尽伸的距离要再飘出寸许;黑衣人身子微拧,左臂暴长一寸,但体势已变,这一爪纵然还是碰到了耿照的咽喉,却无一束断铁的杀伤力。

耿照双脚落地,“碰!”

向前跨了一步,左臂格开指爪“呼的一声,又是右拳正宫击出!

这回轮到黑衣人体势用尽,却无碧火真气连绵不绝的奇效,忙回爪护着胸口膻中要穴:“啪”的一声拳掌相交,黑衣人顺势飘退,如鬼影般无声落在一丈开外,直似纸鹞落地,连烟尘都不掀半点。

耿照却觉全身气血一晃,胸口烦恶,忙运起明栈雪传授的调息之法,片刻才将气息稳住,碧火真气流转全身,严阵以待。

黑衣人双手抱胸,打量着他的架势,冷哼一声∶“铁线拳?你不要命了么?”

他语声低沉沙哑,其实不易辨别,只能说他的声音与显义是同一类人,都如铁沙磨地,但耿照若故意吼破了嗓子,再压低声音说话,听来相差不多,无法做为辨别的依据。

如果观察显义的时间再长一点,或可从口吻语气来判断,但眼前耿照却缺乏对照的样本。反过来想,若黑衣人不是显义,那么他也需要更多的口吻印象,来比对出寺里谁才是这个蒙面夜行的鬼祟之人。

“你是什么人?”

耿照决定边引他说话,边寻找脱身之机——从黑衣人鬼魅般的身法看来,“转头就跑”绝不是好办法。更何况,他裸出的胸膛上还有五条血淋淋的凄厉爪痕,血渍一路淌过腰腹,染得腰带上一片湿濡。他不敢想像背对此人的后果。

“黑……黑夜擅闯本寺法性院重地,你……你想干什么?”

若恒如亲眼看到这一幕,想必会感动得要死。在禁地独对这样一名鬼影似的恐怖刺客,莲觉寺恐怕找不出第二个能如此正气凛然、认真负责,死到临头还不忘维护寺中威严的小和尚。

黑衣人低头看着右手,森寒的眸里掠过一抹残忍笑意,戴着黑丝指套的五只指爪沾了黏稠的液体,耿照光是随意一瞥,都觉胸口一阵热辣辣的痛。“你挺眼生哪。是广如的弟子,还是妙如的?”

这口气听来,又像是显义说的了。

但耿照根本不知广如、妙如是谁,甚至不确定真有这两个人,还是黑衣人随口试探,灵机一动,故意露出害怕的神色,颤声道∶“你……你跑不掉啦,恒如师叔带了人,不多时便要找到这儿。你……你害了庆如师叔,定要拿你去见官。”

黑衣人兀自看着沾血的指爪,半晌都不说话,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有人来。

耿照正觉不对,却听他嘿嘿两声,低笑如鸱枭一般,抬起一双异光闪烁的眸子。

他的瞳仁是妖艳的鲜黄色……一瞬间,耿照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又觉是碧磷磷的深浓绿色,总之不是正常的眸子,心头微寒。却听黑衣人道∶“莲觉寺拿了人,决计不会去见官。而会使铁线拳的,多半是中兴军之后,破落军户哪供得起子弟出家?你小子不错,差一点就骗到我了。”

(这口气……和显义好像。

笑的声音也是。虽说如此,耿照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黑衣人冷笑∶“你,便是那名飞贼么?”

见耿照闭口不语,自顾自道∶“喊得出恒如与庆如,想来也在寺里潜伏许久。有没有兴趣,做一笔买卖?”

他伸出那只沾了耿照鲜血的食指,朝他身后一比。

“这阁子里,有一样我要的东西。你替我找了来。”?“你为什么不自己进去找?”

耿照忍不住开口。

黑衣人绿瞳一闪,似又绽出黄光来。耿照几乎可以想像他咧嘴一笑的模样,血一般的口中露出白森森的犬牙。“里头有机关呀!会死人的。”

耿照本想发问,一瞬间忽然明白黑衣人的意思。拒绝了这个交易,耿照当场便血溅五步;要死在利爪抑或是机关下,现在就必须做出决定。

“我若死在阁里,你要的东西便拿不到了。”

“我会教你进入阁子的方法,起码在你拿到东西之前,不会这么简单送了你的小命。”

黑衣人的锐眼中似又掠过一抹残忍笑意。

耿照心知自己与对方的实力差距,除非明栈雪就在附近,那也得撑到她赶至现场才行;反过来想,黑衣人若真要杀他,却不必搞出戒多花样,节外生枝。思量之间,答案已呼之欲出。

“你要找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

若非形势险峻,耿照差点晕过去。“不……不知道?”

“可能是一部经书,可能一轴画卷,也可能是一张零碎的纸头,或者是刻有字迹的牌匾。”

黑衣人冷道∶“重点是,我在找的东西上头,可能会有‘叶……日……声……莲……八……闻’这五个字。只要出现这些字的物事,你通通都拿出来给我。”

这座书院虽不甚大,但好歹也有两层阁楼,里头不知能放多少东西。所有的东西都要翻上一遍,还要一一核对是否有那些字头,便是翻上一夜也翻不完。

黑衣人似是看穿他的心思,嘿嘿笑道∶“今夜翻不完,咱们明夜继续,若明夜还找不到,后天继续。总有一天,能把阁子都翻上几翻。”

耿照心想∶“他以死要胁,却有把握让我每夜都前来此地,莫非……他的指爪里藏有什么毒物?”

心念一动,本能地按了按胸口伤处,痛得皱起眉头。

他先前闪躲及时,那五道爪痕入肉不深,并未伤及筋骨,说话之间血流已止。黑衣人见状,嘿嘿笑道∶“我爪中无毒,阁子里却是其毒无比。你一进去便即中毒,就算我不唤你,你夜夜都会想来。”

耿照脑海中闪过明栈雪赤裸的诱人胴体,不觉面颊发热,暗骂自己∶“都什么时候了,还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