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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含冤鬼转身行礼,恭恭敬敬呈禀:“大王,此人是法性院首座,奸淫妇女、横徵暴敛之事,自是这厮领的头,这便不用问了罢?”

“慢!”

阴宿冥挥舞袖袍,沉声道:“此人本王要亲自审问。用过‘平等幡’之后,你等且先退下。”

扶着鞍头一跃下马,扶剑走到了显义面前。负屈鬼朝着显义面上一抖红罗,掀起一层薄薄的胭脂粉雾;显义浑身一震,口中唔唔有声。

鬼王有令,群鬼不敢违背,纷纷退出殿门,连大头鬼也牵着如骨架般枯瘦的鸟雏追风马、刑问二差抬着冰狱铁箱,俱都出得阿罗汉殿。锁着显义的七八条铁炼被牢牢固定在柱上,每条都绷成笔直一线。

阴宿冥扶剑趋近,躬身低问:“本王问你,莲觉寺中可有隐密的囚牢地窖?”

显义面无表情,片刻才摇头:“没……没有。”

阴宿冥咄咄逼人:“是没有,还是你不知道?”

显义顿了一顿,低声道:“我……我不知道。”

鬼王冷哼一声,显然对这样的答覆极不满意,但考虑到在“平等幡”的迷魂奇效之下,断无敷衍塞责、刻意隐瞒之理,一定是自己的问题问得不对;略一思索,继续问道:“就你所知,莲觉寺内可曾囚禁过什么人,又或是限制过什么人的行动,令其不得自由?”

显义摇头晃脑,便如酒醉一般,嘴里咕哝一阵,才道:“有……有一个人。”

弥勒腹中,耿照与明栈雪对望一眼,心念一同:“难道鬼王竟是来寻人的?”

果然阴宿冥闻言大喜,又急急迫问:“你知不知道那人是谁?”

“知……知道。”

“那人是谁?现在何处?”

“那人在……在法性院。他是……-”越说越迷糊,语声逐渐低了下去。

“你说什么?”

阴宿冥扶剑倾耳,撩衣又趋近些个,冷不防显义一声断喝,猛将七八条缚身的粗铁炼一齐震断,毛茸茸的黝黑铁臂夹着破裂的袈裟、迸碎的铁炼“呼!”

抡扫而出;阴宿冥手跨剑柄,腰后的铁鞘斜斜指天,危急间不及拔出,双掌忙往身前一并,被扫得倒飞出去,直至飞两丈开外方才落地。

显义上身赤裸,霍然而起,腕间还缠着半截残炼,直如巨灵铁塔,神威凛凛。

“那个人,就是被老子给软禁起来的法琛老秃驴!他老得脑子都糊涂啦,镇日张嘴呆坐,淌着口水,便是喂上狗屎、馊水也照吃不误,一只脚已踏进了棺材!”

他全身罡气流转,黝黑的肤色下隐隐透出红光,放声狞笑:“你要找的,就是这等痴呆老东西么?”

殿外群鬼见状,便要蜂拥而入,却被阴宿冥挥手阻止。他低头吐出一口血唾,雪白的袍袖一抹嘴角,左颊下半边的油彩被袖布抹花成一片,露出青自如纸的肌肤,旋又覆上一层血染残红。

鬼王咧嘴一笑,不再完整的绘面脸谱失了神秘诡异,却多了几分狠厉。

“好霸道的硬功!”

他索性不舞袖了,将袍袖捋至肘间,冲着显义一竖大拇指,半截白臂细如烧净的半腔长骨,与驼肩拱背的畸零身形毫不相称,却盆发诡异。

“人说赤尖山‘十五飞虎’中,以老八‘黑虎’鲜于霸海的武功最高,一身‘火云横练’内外兼修,号称西南无敌。若非镇南将军府号召南陵诸封国发兵镇压,赤尖山到今日仍不免为‘十五飞虎’所盘据,奸淫掳掠、烧杀搜刮等无所不为,是为南陵一恶。”

显义狞笑道:“老子亡命东海十余年,改头换面,躲避官军追杀。不想今日,竟能再听到‘十五飞虎’的万儿。既然漏了底,说不得,只好通通将你们杀了,以绝后患。”

口里说得无奈,神情却是跃跃欲试,竟颇有几分瘾头发作、终得纡解的兴奋模样。

阴宿冥不觉失笑。

“我地狱一道倾巢而出,精锐尽皆在此,你……想要‘通通杀了’?”

显义哈哈大笑。

“你既查了老子的底细,可会听过:”

黑虎‘鲜于霸海在赤尖山下泼血岗一役,独自一人斩杀了两百名官军?单打独斗,你还不够老子过把瘾!“呼的一拳,直捣阴宿冥面门!

他这一拳来得毫无徵兆,虽是偷袭,却是全力施为,比起震断铁炼的潜劲运化,不知强上多少倍。耿照隔着规孔望出去,即使相隔甚远,都觉劲风压面,暗自心惊:“明姑娘说得对,这人果然是棘手角色!”

谁知鬼王却不闪不避,仿佛为报适才一击之仇,也是攗着一只捋高大袖的右拳正击而出。显义足足高了他一个头有余,拳头大如瓦钵量斗,相比之下,鬼王之拳不过一枚鹅卵石大小,浑圆青白的模样也相差仿佛;两人拳面相接,“啪!”

一声劲风爆裂,显义突然一震,面露痛苦之色,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捧了个四仰八叉,抱着右掌蜷缩颤抖,再也无力起身。

“记住,我不是两百名南陵官军。”

鬼王甩了甩手掌,傲然一笑,冷冷说道:“我乃九幽十类之主,统领集恶三道的‘鬼王’阴宿冥!i他这式“山河板荡开玄冥”虽是掌法,以拳头使将出来,依然刚猛无双,难以抵挡。显义整条臂骨被震得粉碎,绵烂如软虫,傲视十五飞虎的护身硬门“火云横练”被他一拳击破;余劲所及,连丹田气海也被毁去,就算不死,此生也成了武功全失的废人。

阴宿冥看着他颤抖呻吟的惨状,有如看着一条挣扎的蛆虫。

“你既然无法提供我要的情报,留你何用?”

缓缓提掌,运起“役鬼令”的至阳罡气。

这回他使的是正宗心诀,非是假剑鞘或拳式而为之的变体;便只一瞬,尖长的五指之间金霭浮动、阳气大盛,掌心如绽初阳,在绿焰映照的大殿中看来,直如华光万道,沛然莫之能御。殿外群鬼无不闭眼低头、五体投地,发出敬畏痛苦的呜呜哀鸣。

“且慢!”

一条黑衣劲装、黑巾包头的高瘦人影由梁间跃下,阴宿冥不由凛起:“此人何时到来,我竟无有知觉!”

心知来人乃平生罕见的大敌,连忙撤去镇门神功“役鬼令”的先天罡劲,以免群鬼受制于阳气动弹不得,反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你是何人?”

他小心打量着黑衣怪客,手按降魔青钢剑,冷笑:“竟敢在本王面前喊阻?”

黑衣人双手抱胸,冷冷一笑。“此人身上还藏有若干秘密,恐与赤炼堂、浦商等有所牵连,杀了未免可惜。留他一命,慢慢拷问,才能发挥此人最大的价值。”

说着缓缓抬头,射来两道如刀似剑的怪异目光,几乎令人无法逼视。

“况且,他对你并非毫无贡献。他终于还是带你找到了我。”

阴宿冥强自定了定神,悍然回望,这才发现黑衣人有双妖异的眼眸,眸色似黄似绿,闪烁着狞恶的光芒,仿佛充满了恶意的讥笑与嘲弄,又有一丝野兽般的冷静和残忍,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不禁失声脱口:“原来是你,‘照蜮狼眼’聂冥途!”

第四二折神令役鬼,投名血书

“聂冥途?谁是聂冥途?”

密室之中,耿照闻言一凛,转头整着明栈雪。她却不怎么意外,掠了掠几络鬓额垂落的发丝,盆发衬得面颊白晰柔嫩,如玉莹然。

“三十年前,畜生道之主、统领群兽的狼首‘照蜮狼眼’聂冥途,可说是集恶道三道冥主中最令人头疼的人物。此人残忍嗜杀,为恶之甚,简直是罄竹难书。”

她对耿照眨了眨眼,抿嘴轻道:“你每晚都与这等人物周旋,不仅能全身而退,武功还越练越高,要传到江湖上去,任谁都不能不写个‘服’字。”

耿照苦笑之余,也不禁有一丝骄傲:“原来……我所面对的,竟是这般难缠的人物!”

见她神色自若,微感诧异:“明姑娘早看穿了他的身份么?”

“也说不上个‘早’字。”

明栈雪微微一笑,摇头道:“江湖传闻,聂冥途练有一门慑魂魔眼,不但夜里视物如白昼,望远更是如鹰如狼,可于一里之外窥见针尖羽隙、松鳞蜗角,兼有迷魂夺魄的异能,堪称独步天下。那夜我与他追逐角力,他轻功身法尚不及我,却能紧咬不放,不免令人生疑;又见那青黄闪烁的奇异瞳色,便猜想是此人。”

回见大殿之上,群鬼蜂拥而入,阴宿冥袍袖一挥,喝止道:“不得无礼!都退出去!”

心有不甘的小鬼们嘶呱一阵,抓耳挠腮的又退出去。阴宿冥左手笼在宽大的袖中,迎风一招,干冷的夜半空气中忽然刮过一声刺耳烈响,宛若鸦枭怪啼。

耿照在密室中听见,便是隔着厚重的弥勒大腹,亦不禁浑身一震,几欲掩耳,心想:“那是什么声音?”

散在殿外的白面伤司循声而入,搬来三张王座也似的诡异长背扶椅,竟全由雪白的长骨接成,扶手便是两条完整的带掌臂骨。长背边缘缀满打磨光洁的巨大鲨齿,顶端两侧的挂牙部分则以两枚浑圆的颅骨装饰。

那白骨王座形体庞大,气象迫人,重量却颇轻盈。

白面伤司将三座遥遥排作“品”字,悉数退至主位之后,垂首而立,宛若傀儡。那自称是狼首“聂冥途”的黑衣怪客始终抱臂冷眼,动也不动,青黄闪烁的邪眸中似有一丝冷冽讥诮。

阴宿冥撩起绿袍横栏一振,拂膝坐上了背向大佛的主位,翘起左脚的厚底官靴叠腿,挥袖道:“老狼首的魔眼独步天下,料想世间再无第二双,本王这便不看狼首铁令,验明正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