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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申雪路悲极怒极,仰头大笑:“入口的机关虽是你破的,可知那地方独自一人绝难出入?还是你每回进出,便要将合作之人灭口,反覆不休?我兄弟与黑白两道无数人做买卖,却无一如你……如你这般冷血残毒!”

青年微笑道:“我本不知卫青营藏身何处,原来是在‘那地方’。这下子,你们连身死留头的价值也没啦,便在这山间喂狼罢。”

申雪路这才明白自己上了当,瞠目道:“你!真是……真是好深的心计啊!”

聂冥途藏身林间,细听他二人对话,暗自揣想:“看来‘点玉四尘’得知一处秘境,多半是什么藏宝之地,委由这白面书生破解了入口的机关,许他事后分赃做为代价。谁知书生来个黑吃黑,竟要灭口杀人……嘿嘿,争什么?凭你们这几手见不得人的玩意儿,最后还不都是老子的?”

一阵阴风袭来,林间群鸦扑簌簌地拍翅惊起,聂冥途感应杀气,心头一阵不祥,见一条人影拖刀而来,以他夜间视物如白昼的慑魂魔眼,竟不知此人是何时到来,又从何而来。

来人衣衫破碎、长发披面,模样虽狼狈不堪,依稀能看出原本装扮华贵,不是惯常飘泊的江湖客。他走路的姿势也十分怪异,歪倒僵硬、手是不灵,便如僵尸一般;手里的金装龙形长朴刀几逾四尺,刀身宽阔,安在刀把处的长杆却已折断,断口碎木曲折,那人的手掌刺得鲜血淋漓,却恍若不觉。

却听申雪路一声惊呼:“大哥!”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撑地而起,一跛一拐的,奋力朝那人奔去!

聂冥途一凛:“原来是卫青营!与他做了几回的买卖,今日才知是使个朴刀的主儿。”

青袍书生持剑不动,好整以暇,冷冷笑道:“好啊,卫青营,我还没去寻你,你倒自己途上门来啦!也好,今日咱们做个了断。”

申雪路一边拖命前行,一边回头大叫:“大、大哥快走!这厮武功奇高,先前是骗我们的……”

话未说完,忽地颈间一凉,人头“笃!”

骤然滚落,身体兀自奔出两步,这才仆倒在地。

杀人者竟是点玉庄四尘之首、倒拖金刀的“笔上千里”卫青营!

聂冥途嗜血残毒,平生杀人无算,在号称“天下至阴之地”的集恶道总坛——背阴山栖亡谷打滚了大半辈子,对阴邪之物极具灵感,瞬息间一股寒意掠过心头,却是自他艺成出道以来末会有过、压迫至极的逼命之感,竟生出了暂避其锋的念头。

那青袍书生不过二十出头,修为、历练均不及堂堂狼首,但他生性谨惯,迟疑不过一瞬,突然点是倒退,飞也似的掠出林间空地!

“好明快的决断……可恶!”

聂冥途见他二话不说立即走人,吃惊之余也跟着要离开,岂料原本动作僵硬的卫青营倏然抬头,披面乱发中射出两道青荧冷芒,空洞的目光犹如鬼魅,仿佛盯上了他满身阴邪之气,挥刀迳朝聂冥途而来!

“照蜮狼眼”是当时邪道一等一的万儿,那“笔上千里”卫青营不过是个土财主出身、走报机密的情报贩子,两人武功天差地远,若在平日,恐怕连堂黛决的资格也无。此时赫见卫青营挥刀扑来,聂冥途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打……打不赢!这个家伙……老子不是他的对手!”

纵横邪道十余年、大小会历百余战的喋血生涯,将狼首瞬间萌生的求生本能与经验判断浓缩成一个字,足以决定生死关键的一个字——(逃!

此生头一次,统率无数狰狞恶兽的“照蜮狼眼”聂冥途选择了不战而逃。

这个决定拯救了他的性命,却无法拯救其他人——从山下追杀赭衣少年的那拨水匪,恰恰在此时闯了进来,后头还跟着另一拨援兵,人数在黑夜中难以算清;一遭遇手持金刀的卫青营,顿时掀起一场鲜血泼溅、肢首乱飞的恐怖屠杀……

苍老低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着,伴着呢喃似的缓慢语调,很难想像老人所描述的简直是一幅活生生的人间炼狱。在那个充斥鲜血哀嚎的夜里,出乎意料地有着皎洁的月色,仿佛是一出刻意为之的讽刺剧,一切荒谬的情境似都满溢恶意,令人不寒而傈。

阴宿冥身子微微前倾,双掌交叠,垫着尖尖的下颔,仿佛被老狼主话中的魔力所慑,喃喃道:“那……是什么?是什么东西,改变了卫青营?”

“三十年来,我几乎夜夜都梦见那一晚,又回到那个血流漂杵的月下林地,不断思考你这个问题。”

聂冥途低声道:“没人告诉我那是什么,我也再没有机会问一问你那死鬼师傅,但我以为他想让我和恶佛一看的,就是改变了卫青营的那物事。”

“说不定,我们根本就问错了。”

老人淡淡一笑,垂落稀疏银眉。

“不是什么东西改变了卫青营,而是‘卫青营变成了什么’。”

“那夜非常诡异。我施展轻功,原本已逃离了现场,让追杀赭衣少年的那一伙去面对卫青营那个怪物;但不知为何,后来我又忍不住折了回去,才发现那抢先逃走的青袍书生也回到现场。

“他提着鲜血淋漓的长剑,躲在树丛之后窥视,一双眼睛睁得老大,迸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光芒,苍白的面孔扭曲狰狞,便如恶鬼上身一般。你如身在现场,或许会发现我的表情也与他一样;极有可能,我们都想到了同一件事上——“倘若……倘若能控制这种力量,制造出一群如卫青营那样的鬼东西,莫说是一统七玄七派,就算要打天下、做皇帝,哪有什么办不到的!卫青营不过一乡绅土霸、钻营之徒,武功稀松平常,那口金装龙形刀更是中看不中用的蠢物,但这一人一刀在那一刻却化身为战神,两拨二、三十人就这样成了一滩稀烂血肉,无一生还。

“只是,我和那书生都想错了另一件事。”

老人冷笑:“那持刀的并不是战神,而是杀神。杀神刀下,绝无活口!”

那场惨烈的屠杀,转眼便到了尽头。

除了那身手娇健、应变奇快的赭衣少年之外,意外闯入林地的数十人全都完蛋大吉。赭衣少年充分发挥了他对付追兵的灵活游击战术,藉由地形与尸体的双重掩护,在卫青营恐怖的砍劈下苟延残喘,居然暂时保住一命。

疯狂的杀神转头寻找新目标,聂冥途与青袍书生才惊觉一切都迟了,自己已与最后一线生机失之交臂。连同那名勇猛绝伦的赭衣少年,三人在极其荒谬的情况下,不得不并肩作战,一迳夺路而逃;被逼到一处断崖前时,俱已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拖着金刀的卫青营歪歪倒倒地逼过来,不时如兽一般仰头嚎叫,发出难以辨别的两个单音,宛若恶鬼附身。

危急之际,赭衣少年狂气发作,不要命似的猛冲上前,一人一刀硬敌住卫青营,疯狂凶狠的程度一瞬间竟压倒了手持金刀的杀神,两柄刀相持不下;青袍书生却抛下断剑,纵身一跃,跳下断崖。

聂冥途愕然:“这小子心计深沉,怎会轻易寻短?”

探头一望,才发现他抓着一段粗藤跳落,非是求死,而是求生,不禁发噱:“他妈的!这小子有一套!”

见赭衣少年兀自顽抗,真个是勇悍绝伦,想起一路多亏他奋力抵挡,不则三人决计支撑不到崖边,忽生爱才之心,手臂暴长,抓住少年背心往崖下一扔,旋即一跃而下!

呼呼风啸之间,只听崖顶的卫青营仰头狂嚎,似是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对月嘶吼——崖下约三丈处凸出一小块岩台,聂冥途等三人摔在岩台上,尽皆晕厥。

狼首毕竟修为最深,最早苏醒,检查周身伤势,所幸并未伤及筋骨;抬头一看,倒拖金刀的卫青营已不知去向。

以聂冥途的轻功,要离开岩台是轻而易举,但要弄清楚青袍书生到底从“点玉四尘”的手里夺走何物、又与卫青营的发狂有何关连,却需要更多的耐心与刺探。聂冥途不动声色,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假装伤重昏迷。

也不知过了多久,青袍书生终于醒来。他的断剑已然失落,便拾了一根尖锐粗枝聊作防身、撑持之用,一拐一拐摸近聂冥途身边,不敢贸然来搭脉搏,只观察胸膛起伏的规律,冷不防举起尖枝,朝聂冥途心口插落!

“住手!”

喝阻的是那名赭衣少年。他落崖时握紧钢刀,并未脱手,此时随意往地上的藤蔓一劈,青袍书生顿时不敢妄动,慢慢放下高举的粗枝。赭衣少年冷然道:“你与这人有仇?”

“那,你呢?”

书生冷笑:“你与他有亲?”

“我不认识。”

少年淡然道:“你杀人还要不要第三个理由?”

“天真!”

青袍书生冷哼一声:“黑衣夜行,会是什么善类?此人的武功远高于你我,一旦苏醒,我俩便任他宰割。你不想要命,我还舍不得死。”

说着举起尖枝瞄准他颈侧,又要刺下。

“我说住手。”

青袍书生“啧”的一声,手上用劲,忽觉颈项冰凉。身后,赭衣少年手持钢刀架着他。“若非此人,你我已死在那怪物的刀下。你若要杀,改天再杀罢,今日你动他不得。”

青袍书生放下树枝,缓缓亮出双手,示意自己手无寸铁。

“你要记住,今天这面子只卖与你,非为旁的。”

““我还不知你我有这等交情,你是与我手里的这位兄弟相熟罢?”

赭衣少年收起钢刀,冷笑道:“如果我没记错,贵我两家还算是世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