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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真要说起来,他们知道的不会比你多。

耿照哑口无言。看来游尸门的师徒之间,与他所知相差甚远,想的、做的都与常情不同,难以忖测。

符赤锦恶狠狠地瞪着他,眼角却娇媚欲滴,咬牙道:你那是什么表情?一点儿敬意都没有。当心我毒死你!

一边将热腾腾的红油肉末与白面条拌匀,细心地撒上葱珠儿盐末,点了少许乌醋,盛入小碗里给他,笑道:尝尝滋味,看我做不做得中兴军的媳妇儿。

耿照笑着捧过,举箸品尝,眉宇一动;很好吃啊!宝宝锦儿。

符赤锦得意极了,忽然双颊微晕,捧着小脸儿学作童音:是面好吃,不是宝宝锦儿。街边人多,可不能吃宝宝锦儿。

口吻充满天真童趣,眼神却娇媚得紧。

耿照一口噎住,弯着腰猛拍胸膛,符赤锦浑没料到他反应忒大,赶紧唤伙计取清水来,又以温软的小手细细替他抚背。

耿照呛咳一阵,猫着腰将一大碗水骨碌碌地灌完,符赤锦看得奇怪,问道:你这么喝水不辛苦么?

耿照面上一红,兀自弯腰,难为情道:下、下边不大方便……

符赤锦眼角余光瞟去,见他裤裆间高高鼓起,尽显丈夫伟岸,即使弯腰遮掩仍觉狰狞,花容为之失色,脱口便是脆甜童音:哎呀好大,宝宝怕怕……

耿照硬疼更甚,只觉腿间都能煸炒红油了,又恨自己太不争气,不禁怒目切齿:你还来呀!

符赤锦拍手大笑,周围纷纷投以异色。

耿照整个人缩在凳上,双手交叠在腿间,模样十是狼狈。

她端起面碗挨着他,夹起红油面条一口一口喂,以童音娇笑:来!宝宝锦儿喂你吃吃。啊——张大嘴巴……好乖哟!相公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呀?阿爹、姊姊?姊姊生作什么模样……

耿照本恼她胡乱相戏,嚼着嚼着忽觉荒谬,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乖乖张大了嘴巴,一边吃一边答。分茶食铺的彩棚之下,大红灯笼的映照之中,两人紧挨着并头细喁,不时传出低声笑语,地上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尖细的末端交融于一处,任谁看了都觉得是一对温馨可喜的小夫妻。

江风、暗夜,波光粼粼。

络岸柳丝悬细雨,远处的画楼次第吹灯,醉纱红笼全都成了一片轻烟幽影。

此地不比城中的通宵鬼市、舞榭歌台,一直要到平明才告歇息;不过二更时分,附近已少见行人。老人便是看中了这儿的静谧,特意选在此处落脚,晚膳过后便打发下人们休息去了,以防那人来时撞个正着,误了正事。

但他仍是来得无声无息。

窗幔扬起,掺着水气的夜风隐有些刺骨之寒,老人抬头搁笔,赫见一人自门后影幽处冒了出来,黑袍黑靴、黑巾裹头,脸上却挂着一张纸糊的寿星公笑面,透过桌上几被压平的豆焰望去,笑脸犹如空悬于晃摇的深影之间,模样十分诡异。

戴这做甚?

老人轻哼一声,伸出骨瘦如柴的指掌,紧了紧襟口。

深溪虎的面具太笨重,我实在戴不惯,随身也不方便。空着一张脸来么,好像又不太对劲。

鬼先生将窗牖闭起,拢齐厚重的窗幔,室内终于稍稍回暖。他振袍落座,随手揭下那张汗湿的寿翁面谱,露出的仍是一张笑脸。

戴着那种货郎玩意儿似的脸谱,难道便很对劲么?哼!

古木鸢心里如是想,嘴上倒没说出来,随手将用惯了的花尖紫毫架上笔山,锐目一扫他面上神情,掩卷道:看你的模样,该是失手了。那岳宸风手底下忒硬,竟连你也讨不了好?

鬼先生耸肩一笑,斟了杯茶自饮。

不是岳宸风,是那叫耿照的小子坏了事。

突然皱眉:呸!这茶好苦。

老人默不作声,灰眉微皱,锋锐如实刃的目光紧盯着他。

鬼先生敛起笑容,正色道:岳宸风不知何故未曾出现,但耿家小子横里杀出,雪艳青与阴宿冥与之混战,俱都讨不了好。我出手得太晚啦,没能收拾掉慕容柔。

将破驿里的情形说了一遍。

老人不置可不,一边听一边翻开书册,信手摘要;听罢搁笔,略一思索,忽抬头道:你行事一向警醒。一击不中、便即抽退,显然刺杀不成也是一着。

鬼先生笑道:也不算一无所获。天罗香、集恶道与镇东将军府结下了梁子,除了高举反旗之外,没有第二条路;七玄大会之上,也好省了我的唇舌。五帝窟与岳宸风宿怨极深,一旦脱出雷丹禁制,必不轻易干休;游尸门则仅剩三尸,容易应付。东海七玄有其六,事情就好办多啦。

此外,妖刀赤眼失落一事,依慕容柔之性,将军府内必起波澜。

他随手把玩着粗陶茶杯,淡淡一笑:他身无武功,行事却严厉苛猛,岳宸风则是当世猛虎,无论最后是谁咬伤了谁,得利的均是我等。

老人轻叩桌面,半晌才点头。

果然进也是棋、退也是棋,这事的确不算失败。是了,你能说动天罗、集恶对将军府出手,莫非是用了密诏?

鬼先生笑了一笑,轻挥膝头,竟是不置可不,片刻笑道:我留了一样礼物给慕容柔,管教他急得跳脚,跃上墙头,您大可放心。有无密诏,实不重要。

古木鸢冷冷凝视他。

我只是想,若真有密诏,怕不只是对付慕容柔。

鬼先生闻言一凛,面上不动声色;端坐半晌,才从衣带里取出一封油纸包,双手呈交古木鸢。在我看来,这张纸头毫无价值,非不肯用,而是无用矣。请您切莫相疑。

古木鸢冷冷一笑,抬眸如刀。

你是我最得力的下属,负责最庞大、最精密复杂的计谋,间关万里,往返两道之间,若无你在,如损一臂,我为何要怀疑自己的臂膀?

鬼先生背心湿冷,这才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微妙的陷阱,仍旧微笑道:倒也不是担心。只是不觉得有甚作用,天罗香、集恶道等江湖草莽,不吃这一套,麻烦是能省则省。

老人轻哼一声,神色漠然,看不出对他这番说辞有什么反应,随手拆开油纸包展读,又对着灯焰细细检查纸面,半晌才冷冷哼道:纸是寻常的楮皮研光,也未用大印,他倒是小心得紧。

鬼先生听他说到纸上,暗自松了口气,笑道:镇东将军何许人也?稍有闪失,任谁也扛不起十万精兵之怒。

古木鸢峻声嗤笑:要诛杀封疆大吏,连一纸像样的诏书也不敢发,是希望旁人替他打下江山,巴巴的捧到跟前么?无知小儿!

鬼先生道:他本是少年无知。要不,我等岂能如意?

老人冷笑不止,片刻才从身后的屉柜取了只方匣打开,从中拣出一张洁白光滑的纸头,材质、尺寸无不与那封密诏所用相同。匣中另有一枚小巧锦囊,老人解开细绳,将所贮之物倒入掌心,却是一碇盘龙雕凤、饰金染朱的极品贡墨。

茶杯来。

老人头也不抬,迳自在新砚中注水磨墨,又将杯中残余的茶水倒人些许,提笔蘸得乌亮圆饱,在纸上振笔疾书,眨眼工夫便已写就。

鬼先生立在桌前,虽是反看,却见笔迹与原书一模一样,尤其是落款处,简直像拓刻印就,便叫原主再写一遍,也未必能像到这般地步。正自惊骇,老人已将新纸吹干,小心以柔软的洁白宣纸吸去残墨,扬手扔了过去。

加入茶碱后,墨迹新旧难辨,便唤方家来看,也分不出孰先孰后。

鬼先生接住细读,蓦地睁大双眼:这、这是——

你嫌诏书无用,我便换张有用的给你。

老人搁笔拂几,说得轻描淡写。

必要时你以此诏行事,随机应变,莫误了佳期。

鬼先生浑不知老人有这等临摹仿真的高超本领,亦复惊骇于伪诏上的内容,心中暗忖:若教那闭门天子知我失了此诏,往后将如何在平望都立足?一时大意,竟被他抓住把柄,绝了退路!

嘴上却盛赞:您这一手绝技,当真是鬼斧神工!便是事主亲临,也未必能这般相像。

七玄大会之上,务必排除万难,达成任务。

老人收好墨条纸匣,又重新翻开书页。这是他一贯的逐客姿态,鬼先生两地奔波,自合作以来私下会面的次数不算频繁,但默契所致,心里多少是明白的。

只是还有一件事没弄清楚。

围杀混战之时,玉面蟏祖会使过一着威力极大的招数,似枪似杖,劲力极沉,连我也难以抵挡,却非是天罗香武学的路数,诡异非常。照我看,这路奇特的枪杖异法若然尽展,今日雪艳青可力压当场而无虞,怪就怪在:她似乎极力避免使用,恐为人所知,令人难以捉摸。

说着,便将招式外观、出手方位,以及威力所及等,钜细靡遗形容了一遍。

鬼先生似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所有细节丝毫无漏,牢牢刻印在脑海,一边说一边比划。若说古木鸢能摹百家字帖,更胜书主,那么鬼先生复制招式的能为便似雪艳青亲临,若非缺了心法、内功驱动,几乎能重现那一艳压三采的撼地之招。

老人放下书笔,眯起眼睛,锋锐无匹的目光却凝在虚空处,仿佛坠入某个时空裂隙,神为之夺。

这是鬼先生自识得他以来,从未发生过的情形。——难道是这风华绝代的一式,竟令老人深深沉醉,难以自拔?

脱离荒郊野驿之后,鬼先生一路匿踪疾行,心头却不自禁地将这一式反覆咀嚼、回味再三,似乎每想一递便有不同的体会,三三不尽,六六无穷,变化自在,奥妙端方;徒具其形的招式便有此威能,若得完整心法,该是如何景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