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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7章





古木鸢没有一一细究她的说辞,安静片刻,才道:你并不想杀掉这个少年,是不?

横疏影捕捉到他语气中一丝微妙的松动,深吸了一口气,从容回答:我以为留下此人,无论现在或将来,对组织会更有利。

喔?

琴魔夺舍迄今,在他身上并无复苏的迹象,而他在慕容柔处颇受重用,若是贸然杀害,难保不会引起镇东将军注意,平添困扰。

她小心控制语气,不让自己听来太过热切,冷冷道:若知今夜风火连环坞有事,我能教他不近方圆十里内,可惜深溪虎并未事先告知。我有控制这少年的十足把握,使其为组织效力,岂非比杀了他更有价值?

古木鸢抬起眼眸。这是会面以来两人首次相对,如实剑般的锋锐眼神令她颅内隐隐生疼,瞬间产生被目光洞穿的错觉。

怎么控制?用你的身体么?

横疏影面上一红,所幸戴有空林夜鬼的面具,不致被窥破神情。

“您从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我执行任务的手段了?

她定了定神,假装压抑怒气:他若能搅乱七玄之主的集会,使雪艳青下落不明,可说本领高超,我手下迄今未有这样的高手可供驱驰。为组织增添一名战力,岂非比耗费心力杀他更有利?

我只是想确定,你没有忘记仇恨。

老人的口吻轻描淡写,横疏影又不禁一震,脑海中的恐怖记忆仿佛被什么咒语启动,极其狰狞地占据了心版——堆积如山的尸骸、为掩盖尸臭所燃的浓香,以及在腐肉败躯之间爬行的湿黏触感……

我……我没忘。

横疏影并不想开口。然而,身体却像是他人之物,连脱口而出的声音都显得既遥远又陌生,恍若幽魂。

古木鸢点了点头。没忘就好。唯有仇恨才能带来力量,才能使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得到继续存世的依凭。忘记了仇恨,你我将灰飞烟灭,重回幽冥鬼蜮之中……你,明白么?

明……明白。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此?

不……我……

这里是一切的起点。

古木鸢抬望着刨平的岩壁,喃喃道:三十年前,点玉庄四尘之首笔上千里卫青营发现这个秘窟,为破解洞窟外设置的机关,他与一名精擅机关术数的正派弟子合作,终于打开禁制,得以入洞一窥究竟。然而,最终也是这个秘密害得点玉庄一夕复灭,卫青营仅以身免,拖命逃到这个洞窟之中;为了复仇,他化成刀尸,为第二次的妖刀祸世揭开序幕……

(这儿……就是妖刀诞生的地方!

横疏影瞠目结舌,恢复心神的刹那间,明媚的双眸下意识地扫了周围一圈,果然洞窟在往内里延伸处,顶端两壁的石钟乳都被削平,似刻满文字图样之类,只是老人先前似乎有意无意地避开那些刻纹,炬焰并未照及,此际经他一说,才发现光尽处有些异样。

古木鸢擎起火炬。变成刀尸,你便能复仇了。如何?

焰端一指,洞窟深处骤亮,露出壁上的奇异图样。

不……不要!

横疏影慌忙转头捣眼,不敢再看。

你不是想要武功、想要帮手,想要报仇么?

老人的声音倏地来到她身后,枯瘦如鹰爪的指掌钳住她绵软的香肩,似乎随时都能将她扳转过来。若你对我再无用处,至好不过一具刀尸!你想不想看个清楚,妖刀的秘密是什么!

……不要、不要!-横疏影魂飞魄散,偏偏无法挣脱钳制,死死闭着眼睛不敢睁开,颤声道:我……我会有用处的!别……别让我变成刀尸!我……我不要!不要……

那就让我看看你的用处!

老人随手一推,姿容绝世的尤物踉跄趴倒,浓发披散,狼狈的模样无比凄艳。

隔着眼皮,横疏影能感觉那映透薄膜的红光已然移开,灼热的炬焰似已回到了原位,不再照着那恐怖的地狱深处。她跪坐在湿冷的地上絮絮娇喘,美艳的面庞爬满液渍,分不清是汗是泪——这一刻,绝顶聪明的丽人已知古木鸢并没有要除掉自己的意思,但逞强对她并无好处,柔弱无助的姿态能为她多争取一点喘息的余裕。

若无心爱男人的身影在心底支持着,她恐怕早已崩溃,像傀儡般放弃自我,唯老人之命是从。恐惧,正是古木鸢用以支配她的万灵药。

但再也不会这样了。横疏影对自己说。——我已经有了比复仇更重要的东西。

现在,即使放弃仇恨,她的人生也能继续下去。只要在背后紧紧守护着他……

然而,古木鸢毕竟是古木鸢,永远都能出乎她的预料。

……但你的提议值得一试。我们在耿照身上花了偌大心血,若然付诸东流,似乎也不合算。你能让那名少年为我杀一个人,我便留下他的性命;否则,就像我之前说过的,你的行动失败了,便由我亲自动手。

杀什么人?

镇东将军慕容柔。

他没什么犹豫,几乎是不假思索。

横疏影有被将了一军的感觉,但这个可能性她事先也已想过,仍未脱出沙盘推演的范畴。为避免姑射直接针对耿照,即使此事甚难,一定得先答应下来。况且慕容柔并不好杀,这种等级的目标,在某种意义上是极有可能杀之不成的,即使是失手也能勉强交代过去的法子,横疏影一眨眼便能生出几条;与其说是难题,更像是古木鸢给的台阶,错过这一村,兴许便无下一店。

她想也不想,立即点头。

我会尽力而为。

很好。

老人在她掌中塞了件物事,冷硬如铁,份量却轻得多,外头包覆着软革厚纸一类。“这是号刀令,用以控制刀尸,放眼东洲,怕少有人能用得比你更好了。你是我得力的部下,智谋机巧,当世少有,把你变成刀尸,不啻暴殄天物。

横疏影猛然抬头,恰恰迎着老人的目光。不知是错觉否,鸢形面具的眼洞之中,似掠过一抹锋冷讥诮。……该做为刀尸来使用的,是耿照。我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了。

栖凤馆顶层是皇后娘娘起居处,民间传说袁皇后生性好静,日常所用不尚铺张,果然熄灯后偌大的楼层里空荡荡的,并无六局女官充斥、十二监内侍蜂拥的场面,即使耿照运起碧火真气凝神细辨,四周仍是悄静一片,仿佛只剩下廊间高挂的一盏盏红灯笼。

这样的冷清实是出乎意料的不寻常。不知为何,他心中突然浮现陷阱二字,把宫女内侍全都撤了去,休说夜里皇后有什么需要,须召人前来服侍,便为维护辜后娘娘周全,也不该这般大唱空城计才是。

这楼层四面设有观景用的露台房间,而皇后的寝居却是在正中央,须经重重回廊曲折盘绕,方可抵达,自也是为皇后娘娘的安全着想。耿照通行无阻,一路潜至凤阁前,益发觉得不对劲,急寻横疏影的热切之心逐渐冷静下来,正想戳破窗纸窥看,屋内忽传出细碎的脚步声,眨眼便来到门前。

(不好!

咿的一声朱漆门扉推开,一名小宫女探头出来,左看右看,见廊间空无一人,回头道:主子,廊上没人。要不我出去看看?

声音冷冰冰的,虽然清脆甜润的少女喉音十分动听,自她嘴里说将出来,却有股说不出的烈性刚硬,一点儿也不像随侍贵妇的丫鬟侍女。

耿照抢在她推门之前,及时跃上了梁柱,连横梁间的泥灰都没踩落半点,比雁儿落地还要轻巧。听得那宫女口吻有异,微微俯低,只见她上身一袭团领窄袖短衫襦,下半身则是珠络缝金带红裙,裙边开衩,正是宫中侍女流行的旋裙形制;裙内还着一条宽松的薄罗纱裤,方便洒扫干活,式样也十分俏丽活泼。

衫裙之外,则罩了件宫里时兴的比甲——这种前短后长的背心形似褙子,不过是去掉袖管罢了,两侧开衩处缝上襟扣,又或以系结带子结在胸口,前胸后背既能保暖,臂肘又能活动自如。横疏影时时留心平望都的仕女风尚,身边的使女丫头也都穿这种比甲,只不过那宫女所穿乃是深绸绣金、极尽妍丽,品味却不如横疏影的恬淡高雅。

从耿照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的鼻尖睫毛,少女肤色白皙,鼻梁高挺,两排睫毛甚是弯翘,想来相貌也是极美的。正想看清楚些,谁知蚕娘替他找来的这身锦袍甚新,袍面细滑,身子微向前俯,膝上栏袍随之滑落;耿照猿臂一捞,堪堪捏住,袍角带风却扫落一小片尘。

少女正回头说话,尘灰白脸侧飘散,并未沾上浓睫鼻尖。

耿照暗自庆幸,却听屋里一人不耐道:去啊,能看出点新花样更好。来了忒多天,连鬼影儿都没见一个,成天听和尚鸡猫子鬼叫。晦气!

声音无比动听,亦是少女。他不禁皱眉:怎么凤阁之中,这么多没规矩的丫头?

那开门的小宫女冷冷应了一声,弯腰提起一样靠在门内的物事,系于背上,竟是一柄连鞘长剑。

那婢子去了。

没等门里那人开口,随手阖上朱漆门扉,静立片刻,左看看右瞧瞧,转身向走廊右侧行去。

少女人如其声,无论背影或举止,都带着一抹刚冷利落,步伐轻巧平稳,根基居然相当不错。耿照本以为此姝是安排在皇后左右的贴身护卫,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喊主子的那人,声音或口吻都和印象里的袁皇后对不上,凤阁之内,哪还能有其他主子?——皇后这厢,肯定出事了—那斜背长剑的少女十分机警,一转过回廊立即停步,背靠镂窗墙板,心跳和呼吸一瞬间变得急促有力,可以显见那双乳鸽似的圆润双峰正急远起伏,显是凝神戒备,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