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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章



那人才上得屋檐,袍袖一挥,何负嵎手中鹰刀啷锵坠地,这回连李蔓狂也没能看清其出手,心中骇异:世间……居然有这样的武功!

刀柄一撑,整个人如飞燕般射返屋顶,持柄掼出,刀尖直搠那人背心!

那人没料到他由下而上,刀竟来得如此飞快,一丈有余的距离眨眼便至,身子一挪,倏然飘开。再见其身影时,李蔓狂才知他是平平滑开数尺,却不见移动的轨迹。此夜以前,他平生所见武功最高之人,当属恩师拓跋十翼。师父早年创制的绝学如驼铃飞斩、回雁刀法等,也都是讲究速度的武功,但他做梦也没想过世上竟有如此身法,简直就像鬼魅一般。

何负嵎纵使不明所以,总算也知何人是友、何人是敌,不顾左臂伤痕,挺剑斗上了后一名蒙面人。

那人身形矮胖,被夜行衣勒出偌大肚腩,甚是滑稽,身形步法却极灵活,毫不显迟滞。他以一双肥呼呼的肉掌与锋利的钧天剑器虎翼飞梭相斗,居然攻得多、守得少,偶尔掌剑相交,迸出连串铮錝脆响,显然指间夹有利器,坚锐不逊于虎翼。

蒙面胖子游斗片刻,五指寞张,振腕一挥,何负嵎的胸腊突然爆出五道血箭,所幸他身子本能一缩,并未伤及脏腑,踉跄几步,几乎跌下檐瓦。

李蔓狂本要去追天佛血,灵光一闪:我身法不及对方,而这两人必是同党!

转身补位,挥刀敌住那蒙面胖子,赫见他脸上蒙的不是黑巾,而是一张极其诡异的木刻面具。

面具?

风篁听得蹙眉,忍不住问:什么样的面具?

洞中传来李蔓狂嘶哑疲应的嗓音,平添几许鬼气。那面具的模样,像是两只大雁的翅膀并在脸上,只挖了两个眼洞,又像是人的手掌长满羽毛,羽上一丝一丝全都刻画出来,说不出的怪异。

耿照想起横疏影之言,浑身一震:是『下鸿鹄』!

忙问:另一位武功奇高的,是不是戴着木刻的鸟形面具,身形瘦削,有几分仙风道骨;虽未持剑,所用路数却像是剑法?

风篁露出异色:老弟知道这伙人的来历?

李蔓狂却道:不是。那人便只黑巾蒙面,不高不矮,体态如寻常男子,没甚特征。至于武功路数,说来惭愧,我连逼他出一招的能耐也无,只知身法奇诡,如鬼如魅,是我平生仅见。

风篁沉吟道:也可能是作贼心虚。此人功力之高,在江湖道上定是大大有名,一出手便漏馅啦,这才缩头缩尾,不敢以自家武功示人。

耿照微感失望。姑射五人中,他唯一见过的只有古木鸢,那戴着并翼鬼面的黑衣人与横疏影描述的下鸿鹄虽相似,毕竟没有十成的把握。

离垢刀现世、啸扬堡灭门一案,已知是姑射所为。按时间推算,这场天佛血之争却还在诸事之前,其时何负嵎尙未化为刀尸,唯我魔宗,东海称雄等十六字留书也还没镌上化为血海焦烬的啸扬堡……天佛血与妖刀之间,究竟有何牵连?

又听李蔓狂续道:我本想与何堡主连手,合战那戴着面具之人,逼得另一人回头救援,以免追之不及,反倒失了『天佛血』。

岂料这如意算盘却错得离谱,李蔓狂只与面具怪客换过两招,那黑衣人神不知鬼不觉出现,一掌将稍事调息、正准备上前的何负嵎打得仰天瘫倒,虎剑飞脱,整个人溜过屋瓦向下滑!

李蔓狂方避过面具怪客的连环掌势,猿臂一捞,堪堪抓住滑过的何负隅,却被下坠之势拖得后仰,刀柄哗啦!

贯破绿瓦,勉强稳住身形,已然无法接敌,遑论同时应付两名敌人。

(……不好!)正自危急,忽一阵天旋地转,彷佛中了什么迷魂药物,李蔓狂胸中烦闷、头痛欲裂,几乎跌落地面。更怪异的是:两名不速之客也跟着跟跄,武功极高的那个黑衣人尤其严重,先前李蔓狂总觉他身影朦胧,望之不清,此刻竟单膝跪落,露出覆面黑巾的一双眼微微瞇起,眼角深皱如镌,初次显出老态。黑衣人随即发现问题之所在。

他手一扬,一圑银光挟着劲风越过李蔓狂的肩头,失速向下坠落。……天佛血!

李蔓狂不及细想,猛然抽刀,头下脚上向后鱼跃,凌空抓住碧验织袋,落地前及时弃刀,以免利刃自伤,连滚两圈一跃而起,见檐上何负嵎与那矮胖的面具怪客已双双不见,黑衣人则踩着檐头瓦当,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片刻才缓缓倒退,倏地消失在屋脊后。

这……是怎么回事?『天佛血』他不要了么?

耿照与风篁面面相觑。分明胜券在握,岂能拱手让人?黑衣蒙面客的行径云遮雾罩,教人捉摸不透。

李蔓狂低声一笑,听来有些阴森。

这一路上,他从没放弃过『天佛血』。便在此刻,我也能感觉他就在左近,双目灼灼,正盯着这里的一举一动,一有机会便要出手抢夺,谁也阻止不了。

语声方落,林中忽然惊起无数飞鸟,呱呱啼叫与扑翼声十分吓人,杂羽黄叶簌簌落地,彷佛呼应着洞中之人的阴沉警语。

风篁按刀四顾,显然并无旁人。耿照自入林以来,碧火功的先天灵觉始终保持高度警戒,莫说人声,连人味都未多嗅得半点;若有人能无声无息在附近窥视,他却浑无所觉,这份修为恐怕还在古木鸢、甚至琴魔魏无音之上。这样的武功要从李蔓狂手里夺回天佛血,何须隐匿窥视?

洞内突然传出窸窣声响,似有什么拖行而至,随即喀喇一声,木排被挪开尺许,露出半边黑影。

我师兄要出来了!

风篁喜动颜色,跨刀起身:师兄!

退后!

黑影微微晃动,似正适应着洞外逐渐西斜的丹红,嘶哑的声音宛如野兽。让你们瞧瞧,那人之所以不肯离开、却又不敢靠近的原因。再退三丈,快!

两人依言退入林道,视界顿如两扇半闭镂窗,缩至身前一片。片刻,洞中走出一条披着连帽斗蓬的佝偻身影,双手拄了根比头顶高出尺许的长杖,杖头缚着两条长长的白绦,迎风飘飘,成为那一身如影灰黑之中,唯二的两道明亮。



那人步履蹒跚,移动的速度极其缓慢,全身重量似都倚在杖上,若失撑持,连站立亦有困难。斗蓬后斜佩一条三尺来长的黝黑物事,通体布缠,看不出是长剑或直刀,然而那种后腰斜插的跨刀习惯,与风篁、甚至任宣如出一辙,兴许是刀侯府中直传。师……

风篁喊得一半忽然噤声,愕然片刻,喃喃道:这人是谁?我师兄……我师兄非是这般模样。他相貌堂堂、丰神俊朗,一向是青衫儒服,潇洒倜傥,不是我这样的鲁汉子大老粗。

那位不是李兄?

耿照警醒起来,全神戒备。刀是我师兄的刀,那是不会错的。好好一个人,怎会……变成这样?

山风忽落,岩壁刮下无数枯叶,连悬枝上的鵰鸮也振翼惊起,不住盘旋枭啼。那人衣发皆逆,兜帽中漏出大蓬白发,其中几绺被刮得飘卷而出,便似风中残朽,与藤叶无异。

他抬起头,黑色兜帽下一片灰败,瘦削的面孔带着毫无光泽的死白,眉毛、头发也是一般,只有瞳仁是妖异的酒红色。风篁惊静得说不出话来:这张脸的的确确是师兄李蔓狂,却彷佛凭空老了四五十岁,昔日文质彬彬的青衣书生竟成深山野伏、半人半妖的模样,猛一见时几乎无法认出。

披着漆黑斗蓬的白发妖人举起手,手上肌肤与眉发相类,同是毫无光泽的灰白,捏着一只银灿灿的小口袋,掌心朝上,慢慢摊开五指,一团炽烈的红光骤亮,刺目之甚,竟无法辨清形状。

耿照忍不住遮眼,谁知奇变倏生,脐间毫无预警地发出难以忍受的异热,白光透出衣布,似将脱体,与李蔓狂手中炽红遥相呼应。耿照气血翻腾,踉跄跪地,运功苦苦压制久未失控的化骝珠奇力,见李蔓狂抬起手掌,头顶盘旋鸣叫的鵰鸮身子一颤,直挺挺坠落地面。

我与那人半空交错的一刀,划破了碧缓绡的织袋。

生气被夺、全身白化的刀侯首徒凝着掌中之物,苦涩一笑,嘶声道:从那时起,沉睡袋中千年的邪物便即苏醒,当此之世,再没有能阻止它的东西!

第一百折离缘而聚,凝琼霜华

奇异的变化却未停止。

李蔓狂脚下的地面,正以绝难想像的速度荒芜著,原本已是枯黄壹片,枯草却又迅速乾萎,不住发出劈啪轻响,露出底下的泥土地来,旋即砂化。李蔓狂忍不住仰天大笑,夹杂剧咳的嘶薄嗓音如嚎泣般,令人不忍卒听。

浩劫!这是天降之浩劫啊!苍天,何以独我不死?何以竟独我不死!

天佛血似感应他的悲狂,如邪兽张牙舞爪,血光益发炽亮。几乎同时,壹道耀眼白芒自林中迸出,风篁诧异回头,见耿照双手掩腹、神情痛苦,那惊人的光芒穿出指缝,毫不逊于师兄手中的天佛血。

耿……耿兄弟!这是——

风篁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直觉是被天佛血的邪能所害,回头大叫:师兄!可否先收起那物事?耿兄弟受不住啦——

驀听壹声虎吼,少年昂然而起,脐间白芒四向扩散,如光罩般于周身流转;被白芒映照的时间壹久,原本那种精血元气迅速凋萎的不适竟大幅消褪,不觉愕然:难道这白芒……竟能抵御天佛血侵蚀?

未及开口,耿照已调匀气息,大步向林外行去!耿照的感觉比他更为强烈。

原以为化骊珠又将失控,抑或感应危机,自行脱离宿主的身体;与天佛血的短暂共鸣后,赫然发现红光的侵蚀竟被白芒所隔,想起漱玉节曾经说过,化騸珠乃眞龙残躯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