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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7章





萧炼纸是儒脉出身,埋皇剑冢更是持天下剑学之钧枢,望重武林,老台丞甚至亲撰过一部《六极剑诀》与同样博采百家、人称白发剑读的凤东佑氏长老佑云关见解相左,两人为此鱼雁往返,着实打过一场激烈的笔战;然而此际仍须避嫌,索性闭目垂首似是入定,一旁不通剑术的谈剑笏也没敢多瞧。

起初只有蒲宝,孤独天威二人肆无忌惮,或鼓掌叫好,或啧啧摇头,评论这招不够飘逸、那式太过坑爹,如观斗鸡竞狗;末广连蒲宝也笑不出,余下独孤天威一个,这参军戏自然演不下去。

原来李寒阳自初式皇建有极起手,依序演至第三十六式定命靡常,为使无咎看得分明,不仅动作缓慢,剑上也无甚劲力,其间遇耿照复来,便信手以当式击退。

攻的人固然漫不经心,似是站久了身子难受,才对砍一下舒坦舒坦;挡的人更是虚应故事,专心演招讲武,直忘了正在决斗。蒲宝目瞪口呆,半晌才低啐口,想起李寒阳是南陵代表,还怕被人瞧见,小声咕哝:你奶奶的!这到底又怎么了?刚才不还打得直脖子吊眼,一副撞邪德行?

早知打成这样,不如挂上中场沐息的牌子,大伙儿轮流上茅房。

场中耿照倒是一头大汗,湿透重衫,眼中赤红渐渐消淡,篇地抬头一喝,猱身扑上。

李寒阳还了一剑,似有所感,轩起剑眉对无咎道:适才是本家所传的六极剑套路,现下你看我的。

臂肌一鼓,跨步旋身,贴额如持香的巨剑划了个大圆,呼的一声抡扫而出,刃上如挟风雷,厚如砖头的长直剑身似被挥出了一抹月弧!

同样一式皇建有极,再无半分儒风,李寒阳人剑合一,以全身的力量旋开巨刃,观者无不色变!

这才象话嘛!

蒲宝双掌一击,不禁眉飞色舞。

而面对鼎天钧剑的惊人声势,耿照竟是舞刀直撼,丝毫无惧。这回的六极剑不再温文守度,李寒阳从初式使到第三十六式,毫无拆解应对可言,每一击都将耿照淼退,稳稳占据主动;末式定命靡常一完,又接回皇建有极,重新使过一遍。

恐怖的铿击声在偌大的场中回荡着,如铁鎚砸落石板地。没有一个人觉得沉闷无聊。

单调的金属碰撞捶上了耳膜深处的镫骨,连着体内的每条麻筋、每根骨骼反复敲打,敲得人浑身发麻,如坐针毡,仿佛下一霎眼便要发狂,却被按压在位子上无法动弹,只能继续聆听无休无止的刀剑声……骇人的折磨持续了近半个时辰,当中从未间断。

就在身负内功的武者都将受不住的当儿,耿照亦退到再无可退处,蓦地李寒阳足尖一点,连人带剑冲天拔起,呼啸着自头顶斩落!

形势变化如此极端,耿照的狼狈众人却始终都看在眼里:他连李寒阳信手一击都接不下,况乎全力施为!眼见少年将被劈成两半,不由惊呼。

媚儿没料到满口仁义的鼎天剑主竟痛下杀手,皆目欲裂:小……小和尚!

救之不及,脑中唰的一白。回神只见黄沙散去,耿照横持藏锋,稳稳架住了鼎天钧,细长的直刀衬与巨剑,比竹篾子好不到哪儿去,却毫不显颓势,与持刀烈视的少年相仿佛。

李寒阳这式六极剑的确未曾留力,心法却不是自家的。

此剑调和六气,乃我与你父亲决斗时悟得,今日还授与你。

虽未回头,谁都知道是对虔无咎所说。男童瞪大眼睛,握拳颤抖,连少年朱五牵起他的手都忘记要甩开,犹陷于目睹极式的震撼。

而耿照终于明白,是李寒阳帮了自己一把。这股剑劲他十分熟悉,与解开韩雪色脉封的尹法极其相似,尽得医剑同流之理,在重定经脉的最后阶段推波助澜,完声地贯通了各处淤寒。

体内爆冲的真气被锻化一空,奇经八脉宛若新生,俱纳周身真气而未盈,传导内息的速度更是快的不可思议;剑刃临头,他及时回刀、立稳、卸劲,动作一气呵成,按理绝对接不下的宏大剑劲,一霎倍导引到双脚之下,藏锋的薄刃仅与巨剑相接的一点受力,丝毫无伤。

以李寒阳之能,适才的举动简直是毫无道理,尤其是以自身心法推动六极剑式,往来数回,不厌其烦,明里是临阵传艺,启迪于无咎,却像故意让耿照摸清周身经络似的,为他提供了宝贵的脉行蓝图。

更重要的是,李寒阳的武功与《火碧丹绝》完全不是一路,耿照究其劲力脉行,心知非是自己交了好运,连比武之际,都能侥幸遇上识者指点。

李寒阳究竟是如何知晓,自己迫切需要可供参酌的的脉行?耿照百思不解,却未敢失了礼数,隔着刀剑相交,仰头道:多谢相助!若非李大侠慨然仲出援手,在下只怕已走火入魔,死于非命。

李寒阳剑上劲力未减,仿佛为确认他恢复的情况,言谈间鼎天钧剑的分量持续变沉,宛若天坠残峰,见耿照晃都没晃半点,颔首微笑:我怎么说也是游侠,岂能见死不救?况以一名极有潜力的后起之秀,耿典卫星陨于此,天下刀剑客当同声一哭。

清澄的眼眸一洗施展剑势时的骇人威压,仿佛看出少年心中疑惑,低道:

真正救了你的,是那名以传音入密指点你的女子。若无她提供心决,我也个知该从何下手。你等习练的这门内功当真是匪夷所思,今日之前我闻所未闻,遑论想象。——那不是幻觉!

(原来……方才的一切都是真的,非是我凭空臆想!

明姑娘!

耿照正欲转头寻觅,头顶剑劲一沉,李寒阳喝道:胜负未分,何由顾盼!

两人合劲抵撞,倏然两分,巨剑泼风抡扫,其间一抹乌影翩然翻绕,游蛇般的刀光宛若活物,上下吞吐,忽隠忽说!

然而不管刀光如何变换,李寒阳总能一剑将其扫出原形,双方绕着偌大的场地不停变换方位,没有片刻消停,渐渐掀起一阵薄薄的黄尘罩子,沿着围襴颤巍升摇,从看台顶望下,仿佛一个巨大的龙卷正缓缓成形,而风暴的中心居然仅仅是两具血肉之躯。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连声音也无法发出。


镇东将军府的耿典卫仿佛变了个人,场中绝非是一名初露头角的少年好手挑战成名既久的南疆剑首——这不过是前半场的错误印象罢了。眼前根本就是两名李寒阳在对打,一样强壮、一样迅捷,一样裂地碎石掀尘搅风,一样单人孤刀,即有万夫不当之勇……当两人毫无顾忌,放开手狂殴痛击,连杀伐声都仿佛能贯透耳膜,震撼胸臆,众人顿觉自己无比渺小。

但耿照清楚知道不是这样。

重定经脉之后,他体内奇经八脉的脉行与李寒阳已无分轩轾。

李寒阳出身名门,复得诸凤殿之传承,修习内功、精研剑法逾四十五载,距三才五峰的境界只差一步,其脉行非同小可;举重若轻,大巧不工,运使起来游刃有余,犹如手中神兵鼎天钧。

耿照倚之重塑经脉,最后经李寒阳干坤一定,功成圆满,等于凭空得到他四五载的修炼成果,运功时只觉脉中行气如剑,大招以一缕内息便能推动,鼎重剑轻、运转自如,似能略窥李寒阳的巨剑心法,益发明白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

不停变换方位,是为了避免正面交锋,以减轻独对李寒阳的巨大压力。无奈此计虽好,却有一处不可行:比起内功根基的差距,李寒阳在招式、实战经验上更拥有彤倒性的优势,缠斗一长,耿照顿显支绌,只能借位移争取空间。

而剑势的威力,在寳战中则发挥得更加淋漓尽致。

碧火神功对气机的灵敏反应,此际竟成缺陷:李寒阳的拔剑无罅与挥动实剑时所迸发的杀气,在碧火功的先天感应里几无分别,过往料敌机先的无双利器,反而造成致命的混淆。

激战中李寒阳一剑挥落,耿照及时跃起,欺鼎天钧沉重巨大,回剑不及身坠,便要抢先出手,蓦地李寒阳一抬眼,耿照顿觉几处可乘的空隙,俱被他的目光封死,盘算落空,咬牙暗忖:我只捡一处下手,难不成你有四条手臂!

藏锋还未扎落,心头忽生不祥,本能回刀一封,鼎天钧剑拦腰扫至;适才感应的四路封绝剑势之中,其一竟是实剑。、耿照扎扎实实挨了一记,被雄浑劲力扫出三丈余,滚到围墙边弹撞回来,才得缓手拄起。幸李寒阳并未追击,仅于三丈开外平举大剑,脚踏丁字步,山虱卷尘,吹得披虱邋猎作响。权领诸一殿、号令三千游侠的南疆剑首并不爱猫捉老鼠的游戏,他看透了年轻对手的实力及缺陷,明白此际不应抱持期待,决定终结这场无益之战。

而决胜,只要一剑就好。

I切仿佛又回到了开始。力量不及,招数不及……纵使解决了心魔关大患,耿照发现自己仍距胜利十分遥远。但只剩最后一剑的机会。碧火神功不是李寒阳的对手,连意外突破洗髓返骨的八关境界、得到堪比李寒阳的鼎天剑脉,仍无法一举战胜此人。除非另有奥援——化骊珠。

新得的鼎天剑脉,应更能承受骊珠奇力。耿照暗提内元,以一缕气丝轻触脐间宝珠,然后逐步增强力道……强韧的肉体似给了化骝珠绝对的信心,也可能是真气的致密程度终于凌驾奇力,耿照感觉化骝珠的力量稳定输出、增幅着,与碧火真气融为一体。粗粗估算,驩珠释放的力量约莫提升了三成内力,还在持续增加。

鼎天剑哌、神兵利器,突破八关心魔后重获新生的碧火神功,再加上稳定输出的骊珠奇力……

耿照把拥有的一切加总起来,再无保留,拖着藏锋向前迈步,双腿交错的速度越来越快,借由奔跑,继续增幅化骊珠提升内力,靴底踏过的地面都被夯成烧瓦似的一片赭黄,拖曳着的刀尖划过产生质变的坚硬地面,爆出成串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