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餐桌上摆了两个电磁火锅,各式珊瑚鱼,已按部位拼好摆放着,调味酱搁在雪白的小碟中。东星斑是鲜艳的橙红色,通身洒着小白点;昂贵的苏眉则是蓝色、湖绿色加烟丝色,尤其是老寿星一样的头部,全是迷宫一样似格子非格子的三色图案,顶部则布满美丽的绿豆细圆点。切开的皮有虾片那么厚,厚厚的鱼皮的截面都是蓝绿色的,带着透明的胶质感。

“这些都是汤少为蓓小姐点的,两位还需要什么吗?”侍者替花蓓拉开椅子。

花蓓阴沉着脸:“他人呢?”

“汤少另外有个应酬,让两位小姐别等了。”

花蓓挥挥手,让侍者走开,忙不迭地掏出手机。等了好一会,才有人接听。“汤少,你又耍人家了,不是讲好今晚好好陪人家的吗?人家还兴冲冲带了朋友过来,你这样子,害人家脸往哪搁?”花蓓边说还边扭着身子,腮边两个酒窝若隐若现。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花蓓咯咯笑了起来,声音越发地娇嗔,“好吧,今天就原谅你一次,下不为例,人家可是爱记仇滴。”

手机一合上,花蓓笑就收了,“奶奶的,当我是傻子,什么鬼应酬,不知陪哪个骚狐狸去了。”

“既然知道,干吗还要去惹?”钟荩倒了水递过去。

“我替天行道不行吗?”花蓓闷闷地哼道。

“荩……”钟荩叹气。侍者叫花蓓“蓓小姐”而不是“花小姐”时,她就觉察到那位“汤少”不会是等闲之辈。打动人,并不需要山盟海誓,一个小小的细节就能让人甘愿束手就擒。

花蓓抬手,“不要说,荩,那男人是个什么东西,我非常清楚。他不愿意见我朋友,其实是不想承认我和他的关系。他是一丁点不值得我去珍惜,但我还是不想放弃他。到目前为止,他是我认识的男人中,条件最好的。在这个世界上,你不知有钱有权有多好……你家境好,物质优裕,你是不会有我这样的体会,所以你也不能理解我的做法。别管我,我有分寸。既然来了,又不要自己掏钱,咱们吃,挑贵的吃,吃到撑。”

花蓓赌气地夹起一大筷鱼片塞进嘴里,两颊塞得鼓鼓的,还没咽下去,又夹了一筷。钟荩看着她生猛的吃相,心戚戚的。花蓓家在郊区,父亲是个电工。有一次高空作业,不慎从杆子上摔下,命是救回来了,但人残了。花蓓读书时,经济上一直比较困难。

“女人一生可以恋爱很多次,但是只想结一次婚,所以一定要慎之又慎。爱情是美好呀,但是让人变得很容易生气、很容易脆弱、很容易感动、也很容易怀疑,那样子我还有什么快乐可言?只有在婚姻中保持百分百的清醒,不带感情,才会坚不可摧。荩,你也别固执,想通了,什么情呀爱的,就那么一回事。戚博远老婆深爱着他,结果还不是被他给杀了。”

钟荩默然,花蓓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作为朋友,也只能适可而止。花蓓觉得只吃鱼不过瘾,招手让服务生送上一瓶85年的干红。

“你开车呢!”钟荩拦住她。

“如果我醉了,你就打这个电话。”花蓓翻开手机,指着一个号码,戳呀戳的,结果拨通了。

钟荩不想听她嗲得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起身去了洗手间。

她们的位置在里面,通往洗手间的路就显得有些漫长。经过一个敞开的包间,门口站着一个男人,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雾,任手里的手机兀自响个不停。钟荩奇怪地瞟了他一眼,他邪邪地勾起嘴唇,牵出一抹冷笑。

钟荩忙把视线挪向对面的包间,服务生端着一盘冰着的三文鱼推门进去。只是凭一种直觉,偶然侧目一瞥,钟荩立刻调头。

可以容纳七八个人的餐桌边,只坐着钟书楷与一位三十多岁的少妇。少妇下巴尖尖,五官如雕。少妇左手小臂支放在餐桌上,指间优雅地夹着一支细长的韩国女士烟,右手放在桌面,确切地说,放在钟书楷的手掌中。两人公然在桌面手搭着手,双目对视,温情款款地细语着,仿佛整个世界只为他们二人而存在。

钟书楷说得一点没错,方仪不稀罕他,另有人稀罕。

花蓓已经喝掉了半瓶干红,看人时眼眯着,傻傻地笑,“这个酒挺正宗,物有所值,你也来点?”

“你吃好没有?”钟荩呼吸有些急促。

“夜长着呢,忙什么?”

“那我先走。”钟荩感到胸口堵得气越来越紧,她拎着公文包站了起来。

花蓓对着满桌的菜眨巴眨巴眼,突地把盘子一扣,鱼片和调味酱洒了一桌,“我不吃也不给别人碰。”她拍拍手,很是得意,“走吧!“

钟荩拽着花蓓,快步往外跑。花蓓差点摔倒,朝后看看,“你是不是遇见谁了?”

电梯门停在底楼,钟荩也不等了,一路蹬蹬地从楼梯跑了下去,“什么也别问,我去开车。”

“是凌瀚?”花蓓小心翼翼看看钟荩的脸色。

如果是凌瀚,她不需要躲,无视就好了。钟荩的心跳得非常快,她实在不知要是与钟书楷面对面撞上,她该怎么办?

花蓓见问不出什么,乖乖交出车钥匙,站在一株盆景后等着。

停车场内灯光暗暗的,钟荩绕了一圈,也没看到花蓓的那辆红色本田。钟荩嘀咕着,蓦地听到男女的调笑声随着夜风吹了进来。

“阿媛,闭上眼睛,我有件礼物送给你。”

钟荩心一沉,本能地避到车后。这是一辆新车,正是早晨方仪说的白色高尔夫,牌照还没装。

“是你的书法吗?我已经收藏了好多幅,都可以开个书法展览了。”

“今天是你生日,送那个太普通了。”

“快说,快说,我等不及了,是什么?”

“你一直想要的……”

“白色的高尔夫?”女声高得都破了音,“你家里那个当自己永远十八的老妖精要是知道了,会杀了你。”


“不要提她,我想送什么给你是我的权利。”

“那……是你求我收下的喽,不是我让你买的?”

“当然,当然!怎么谢我?”

“讨厌啦,有人在看呢!我们去车上……”

钟荩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隔壁一辆车内驾驶座上隐隐映出个人影,她什么也顾不上,绕到车尾,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驾驶座上正在接电话的人听到声音,下意识地转过头来。

钟荩呆呆看着近在咫尺的人,那突然落入眼中的一蓬卷发,几乎没让她吓晕过去,心想:真是冤家路窄。

9,爱情就像一张纸(下)

但是,钟荩还是厚着脸皮勇敢地留了下来。这里再危[奇书网]险都比车外安全。

常昊真的以为眼睛有什么问题,眨了几眨,女检察官那张像见到鬼似的表情还是没抹去,他开口问道:“钟检,能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钟荩微微皱着眉,静默了一会儿,强作镇定:“我……想搭个便车出城。”

常昊不禁又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这里好像不是郊外!

“啊,不对,是我想起来有点事要和你聊聊。你知道戚博远有一个女儿吗?”白色高尔夫两束雪亮的灯光刷地射穿了夜色,少妇坐在驾驶座上,探身与副驾驶座上的钟书楷密密一吻,车身缓缓移动。

“你还真是敬业。”常昊从牙缝里冷冷挤出一句话,发动了引擎。

钟荩干干地笑,“公务员敬业是应该的。”

常昊牙差点没酸掉,“公务员受贿呢?”

“哪个行业没几个害群之马?”高尔夫出了渔庄大门,朝过江大桥方向驶去,钟荩幽幽地闭上眼。在大桥上,看星星、看渔火,这个时点应该很浪漫。

常昊冷笑了下,不想扯远,回到刚才的话题上,“我知道戚博远有一个女儿,我还知道戚博远许多别的情况,需要一一向你汇报吗?”

“不必了。”钟荩已经回过神来,她突地觉察到有点冷,这才发现常昊开着窗,“把窗户关了。”

常昊耸耸肩:“我喜欢被风吹着的感觉。”

钟荩嗅嗅鼻子,空气里飘荡着一丝酒气,“你喝酒了?”

常昊脸黑了,眉心连续打了好几个结。

“喝了酒你还敢开车,我还在车上。”钟荩急了,朝外面看看,树木、街景飞快地掠过眼帘,她大叫一声,“你干吗把我带到这边来?”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银色凌志就那么停在了马路中间。

钟荩迅速闭上嘴,她确定常昊双眼中此时闪烁着的不是星光,而是怒意。

气氛降到冰点以下,唯一的声响是常昊加重加粗的呼吸。

“钟检,你一不是我老妈,二不是我老婆,我没有任何义务要承受你的野蛮、任性、无理,所以你必须为今晚的言行向我道歉。”

钟荩几乎忘了……是她上错车的,他喝酒开车、开不开窗、去天涯还是海角,都是他的权利。

“对不起!”她不能反驳。

道歉并没有让常昊火气平息,“你是一个被男人宠坏的女人,以为每个男人都应该把你捧在掌心。我告诉你,别做这白日梦。”

钟荩愕然地抬起头,被男人宠坏的女人?

常昊已经做好钟荩唇枪舌剑的迎战准备,她的沉默,让他有点意外,“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再见!”她推开车门,就这么下了车。

这个女人!常昊咬了咬牙,跳下车。钟荩小心地避着湍急的车流,向马路对面走去,然后她四下看看,似是在辨别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