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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于是秀一蹑手蹑脚的走进公寓,把书包放在自己的桌上后,打算立刻出去。

但下一瞬间,他突然察觉到危险欺身而近。回头一看,发现曾根站在眼前。他用凶狠的表情往下瞧着秀一,大声地吼着“回来连打声招呼都不会吗?”接着便用力的挥出拳头。

秀一被打飞了出去。他滚倒在地上,额头撞上了柱角,顿时血流不止。鲜血不断自两手间滴落的恐怖景象,比受伤的疼痛所给予的打击更大。

之后的事他也不记得了,但额头上仍淡淡的留下当时受伤的伤痕。

“你母亲下定决心要和他离婚的主要理由,也是担心你受伤害。她害怕再这么下去,搞不好哪天你会被他杀死。”

在小的时候,对秀一而言,曾根是恐怖的代名词,也因此总对他保持距离。而曾根则因为小孩不肯亲近他而加以虐待,形成了恶性循环。

尘封多年的记忆开始苏醒的同时,肾上腺素也跟着开始分泌。秀一心脏的鼓动加快,掌心也渗出了汗水。

在脑中浮现的下一个影像是书包。书包上“曾根秀一”这个令人作呕的名字上,“曾根”两字被涂掉了,是秀一在冲动之下拿奇异笔涂的。不过好死不死,偏偏让曾根给发现了,于是觉察到危险的秀一,立刻冲了出去。

秀一光着脚,屏息躲在公园的时候,看到母亲带着遥香来找他。于是三个人就这样搭上计程车,一路直奔住在鹄沼的祖父家。他还记得,由于长时间车子不停的摇晃,中途还停车让不舒服的遥香下车去吐。

大概是从那之后到今天为止,就一直住在这个家……

“你母亲带着你和你妹妹逃到清藏先生的家,而清藏先生则委托我处理这件事,让你母亲可以顺利离婚。在这之前,我也曾接受过他的委托,办过几件民事诉讼。”

秀一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把冷掉的茶一口气喝光。“那他们就立刻离婚了吗?”

“没有。刚才我也说过事情进展困难。不,应该说是相当棘手。”加纳律师脸上出现了复杂的表情。

“身为律师,我也许该更努力保护委托人。但在当时对付那样的人,我的手段实在有限。”

“他干了什么事吗?”

“是啊。但并不是明目张胆的使用暴力。他这人可狡猾了,绝不会做出让警察逮捕的犯罪行为。他不请自来的跑到你们在鹄沼的家,赖在玄关不断的恐吓怒骂。光这样就够吃不消了,他甚至还埋伏在你母亲必经的路上,因此她吓得几乎不敢出门。”

“是‘跟踪狂’。”

“这是现在的说法。”

“可是,最近不是常有在半径一百公尺内,禁止接近被害者的法院判决吗?”

“但是当时法律上并不认为这是一种犯罪。不过,我方努力地向法院陈述受害状况后,获得了‘有意不为’的临时处分命令。……所谓的有意不为命令,是针对某个人限制他的某种行为。在这里当然是禁止他接近栉森家。不过那男人实在太精明狡猾了,在事前就预料到会有这一招。在你们逃走之后,他也立刻搬离公寓,成了居无定所的状态,而他的工作也早就没了。”

“那是什么意思?”秀一听不懂这有何因果关系。

“意思就是说,法院的命令如果没送到对方手上,就无法产生效力。”

秀一花了点时间,才完全理解律师的说明。当他再次认识到自己想对抗的男人有多狡猾时,愕然无言以对。

“警察不介入民事事件,所以也不会干涉离婚调停中的夫妇问题。”

“那个男人对法律相当了解吗?”

“是啊!尤其是他特别清楚法律上的漏洞,有可能是接触到房地产的纠纷问题,而恰巧知道的吧!”加纳律师叹了口气。“如果没有性格刚毅的清藏先生在,事情不知道会发展成如何?”

“不过,离婚最后还是成立了啊?那家伙在最后关头死心了吗?”

“没有。”加纳律师摇了摇头。“在法院提起离婚诉讼的话,绝对能胜诉。但你的祖母栉森春女士,非常担心他会加害你们家里的人。所以,很遗憾的,最后是用钱解决。清藏夫妇把为了晚年生活而存在金融机构的存款及保险解约,给了曾根一大笔的和解费。因此离婚手续好不容易才完成。”

真是毫无天理。原本是我们这边该向他要求赡养费才对的啊!

但是,祖父也许认为宁愿吃亏当冤大头,也要和那男人彻底断绝关系吧!祖父母年轻时的牺牲奋斗,就是希望能舒适快乐的安养天年……但却为了媳妇及孙子们的幸福而放弃了。

秀一忆起祖父母晚年时的简朴生活,他记得他们从不出远门旅行,散步是唯一的休闲活动,嘴上总说没有地方比得上鹄沼和镰仓。

一家的幸福,是祖父母默默的牺牲所换来的。秀一在心中双手合十感谢。

而那个瘟神还是厚颜无耻地出现了。完全不把和祖父母的约定当回事……

突然,秀一注意到加纳律师正在看自己。可能是自己的表情相当恐怖吧!

秀一努力将绷紧的表情复原。

回到横滨车站时,雨仍然在下。这个时间,曾根隆司应该也来到了横滨“出差”。因此,秀一才敢让家里唱空城计。

一想到那个男人在离自己直线距离不远的地方走动,他的心情就立刻转坏。

从东海道本线换搭江之电回到家时,已接近黄昏时刻。厨房里,友子正在做白菜卷。这道菜完全不放有甜味的番茄酱,但也不放番茄泥,而是以番茄汁当汤底,加入大量的红酒焖煮,这是栉森家的独特做法。不只是外观好看,连味道也堪称一绝。大锅里咕嘟咕嘟地煮着,香味随着蒸汽四溢。

友子看到回来的是秀一后,表情放轻松下来。果不其然,曾根还没回来。而遥香好像去了朋友家玩。

“你去哪里了?”友子开口问道。


“横滨。”秀一若无其事的回答。

“和朋友一起吗?”

“不,自己一个人。”

“哦。”友子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是去看电影了吗?”

“不,是和律师见面。”

秀一等待母亲的反应,但她并未感到讶异。

“是加纳律师。妈应该也很熟的吧?和那家伙离婚时你曾委托过他。”

友子默默地将一束香草叶放进锅里搅拌。

“我去问律师有什么对付他的方法。”

“……你有钱吗?咨询费很贵吧?”

“我准备了一些钱,但对方说不用,一毛钱也没拿。”

“为什么?”

“因为我还是高中生吧!”

“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是高中生就不用收费,那律师事务所早就撑不下去了吧?”

“那么,有可能是办之前的离婚调停时,觉得未尽全责才不收我钱吧!”

友子看着秀一。“什么意思?”

“最后是付钱了事的,不是吗?所以加纳律师可能有些内疚吧!”

友子在水槽洗了洗手,取下围裙。

“所以加纳律师说想和妈再谈一次。”

“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要赶他出去,一定要妈起诉他才行啊!”

“这样啊。”

秀一对母亲暧昧不明的态度感到不耐烦。“就‘这样啊’而已吗?主动地和加纳律师谈一谈啊,他说会帮忙的。”

“好吧,过一阵子我会考虑的。”

“过一阵子?”

“总之,现在还不到时候,再等一阵子吧!”

“为什么?加纳律师也说让他呆在家中,对遥香不好啊!”

“我知道。”

“知道又为什么不行动?妈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突然,肚子里一股怒气直冲上来。他知道不应该责备母亲,但话却自动地从嘴里闯了出来。“妈该不会是想和那家伙破镜重圆吧?”

话一出口,心想完了。但已经来不及了。

友子张大眼睛凝视着秀一。秀一心想这下铁定会被狠狠的刮一顿,但友子却不发一语地离开了厨房。

一股强烈的罪恶感袭向秀一。母亲的眼中并没有怒气,正因如此秀一才更后悔,因为在母亲的眼中,只有无限的悲伤及疲劳而已。

吃完晚饭后,秀一在书房里把一天该做的功课量完成后,就去了车库。

由于秀一的父亲就是因交通事故去世,所以友子没有买车的打算,去镰仓的店工作也一直是搭江之电的电车。

也因此,原本可以停放三辆小型车左右的大空间,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塞满杂物的巨大仓库。

国中一年级时,秀一试着挑战清理车库的艰辛任务。首先他花了一星期的时间,将还能使用的东西找出来,在车库办个小型的跳蚤市场,便宜地卖给同学或住附近的人。然后再用这笔钱,请区公所处理剩下的巨型垃圾。收支也几近平衡。接下来,又花了两天的时间,清扫内部顽强的污垢。水泥地板因长年堆积的尘埃而一片漆黑,秀一一开始也对它束手无策。判断一般的打扫方法太耗时间后,秀一决定采用稍稍大胆的手段。他把水管牵到车库,三个水龙头齐开、灌了一整天水。日积月累的大量灰尘,也渐渐地被冲走,在水泥地板重见天日之后,他把水流调整到约可淹过脚踝的流量,然后拿起刷子清洗地板。墙壁和天花板倒不算脏,最难对付的则属卷门的内侧。为了对付顽强的敌人,秀一也以大量的援军抗衡,在洗涤剂、刷子、及大水冲的连续攻击之下,终于也变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