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有时常过问,或许会好些。再说了,父子亲情天性,只要多见几次,永璋又那么可爱,会喜欢的。”

如懿敛容:“这个念头你动也不要动。如今宫里高位而无子女的,唯有慧贵妃,你自然不肯的。且永璜阿哥所照顾不周才送来我这里,永璋却无这样的事。你这念头若被人知晓,不止皇后,只怕也要怪你了。”

纯嫔只得噤声,如懿忙道:“赶紧擦了眼泪回去吧,别叫人闲话。”

纯嫔拿绢子按了按眼角:“妹妹如今也有了孩子,有什么话我可得多来问问你,一起拿个主意。”

如懿含笑道:“你且放心,只要不这么哭哭啼啼的,我都答应了你就。”

纯嫔无可奈何,只得离去。如懿望着她孤独而瘦削的背影,心下亦生怜。她不过一个母亲,只想要自己的孩子好好的。可在这深宫里,偏偏连这也不可得。而自己呢?如果有一天有了自己的孩子,不也会如此凄然,欲哭无泪?

眼看着天色也晚了下来,如懿招手唤过永璜,一起慢慢走回宫去。一路上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溅起数点水花。莲叶田田,青萍丛生,早开的睡莲绽了两三朵,粉盈盈的。几只鹭鸶栖在深红浅绿的菖蒲青苇之畔,互相梳理着羽毛。永璜看了什么都欢喜,笑着闹着拉着如懿的手说这说那。如懿嘴里答应着,可心里的疑义难以倾之于口,却如密密的丝线勒在那里,一圈沉闷过一圈。她极力地想撇开那些念头,却好像这一定会暗下来的天色,那墨汁似的色泽洇在了清水里,无法遮拦地倾散开来。

如懿正凝神想着,却听得假山后头有呜咽的哭声传来,那声音太轻微,叫人一个耳错,只以为夏虫绵长的唧唧声。如懿不动声色,只作不经意一般,朗声道:“永璜,快回来,别到假山那边去捉蛐蛐儿!”

那边的哭声立刻止住了,如懿示意永璜噤声。不过片刻,却看一个宫女模样的女子从假山绕了出来,如懿撒开永璜的手,永璜立刻会意,只装着跑去捉蛐蛐儿,一下撞在那女子身上。

那宫女抬头就要骂,一看如懿跟在永璜身后,忙收敛了气焰请了个双安道:“娴妃娘娘万福金安。”

如懿笑吟吟道:“本宫自然万福金安。可莲心,你怎么不安了呢?”惢心手中的风灯照出莲心哭过的面容,“眼睛哭得跟桃儿似的,这怎么了?”

莲心下意识地摸了摸脸,绷出一个笑容,朗声道:“奴婢伺候皇后娘娘,有什么不安的呢?不过想家了,偶尔哭一哭罢了。”

如懿情知她不肯说实话,也不愿和她费唇舌,便道:“你伺候皇后娘娘,更当万事小心,别落了一脸泪痕回去。”她微微一笑,“只话说回来,皇后娘娘那么疼你和素心,自然见了你的眼泪也不会不高兴。”

莲心本仰着脸毫无惧色,听了这一句,不知怎的便低下了脸,带了薄薄阴翳似的黯然,嘴上却犟着说:“皇后娘娘自然疼我们的。比不得那些刻薄人,连从小跟着的乳母都赶出宫去了。”

这话指着如懿说的,阿箬立时忍不住了,道:“你说谁?”

莲心盈盈一笑:“我自有我要说的人,阿箬你又急什么?横竖说的不你,你何必跟着吃这个心?”

阿箬何曾被人说倒过,冷笑一声道:“我自然不吃这个心。只想着莲心姑娘要大喜了,何必嘴上还不积些福德,免得叫人听了笑话去。横竖你要嫁的好人家,断不会刻薄了你的。”

莲心脸上登时烧红了一片,却隐隐透着难看的铁青色,恨声道:“你……”

阿箬笑道:“我……我自然没皇后娘娘亲自指婚这般好福气了。先恭喜姐姐、贺喜姐姐了。”莲心又窘又恼,一跺脚立时跑远了。

阿箬看着她的背影,冷笑连连。如懿便道:“你再这样冷笑,夜枭的笑声都比不上你了,听着怪瘆人的。”

阿箬笑得弯腰:“小主,奴婢笑莲心呢。您可知道么,今儿上午奴婢去内务府的皮库,想叫他们将今年秋天贡来的好皮子留着些给大阿哥做衣裳,谁知看见内务府的人忙忙碌碌地在旁边的皮库选大毛料子呢。奴婢好奇问了一句,原说夏天找什么大毛料子,谁知他们说皇后娘娘给莲心备嫁妆呢。”

如懿道:“莲心已经二十四了,本该放出宫去的,偏她皇后娘娘的家生丫环,也没地方回去。既然要在宫里伺候一辈子,还不如嫁人呢。皇后肯指婚,也给她面子了。”

阿箬笑着啐了一口,手里的灯笼也跟着晃悠悠地打转:“小主还不知道皇后娘娘给她指了谁吧?”

如懿看了惢心一眼,惢心忙哄着永璜去了。如懿问道:“从前听说她跟跟前的王钦走得近,皇后也有这么一说,可这到底句笑话儿,王钦个公公,不个男人,怎么能配了他呢?”

阿箬得意得眉毛都飞起来了,道:“小主别说,还真就王钦了。内务府的嫁妆都备起来了,说也知道了,就等过了中秋就指婚呢。皇后宫里说了,莲心陪了她那么多年,要跟嫁半个女儿似的呢。”

如懿怔了半天,半晌才回过神道:“好好一个女孩子,真可惜了。”

阿箬眉飞色舞:“有什么可惜的!满宫里的太监,就数王钦地位最高,多少人想巴结还巴结不上呢。莲心配了他,还便宜了莲心呢!”

如懿不悦地看她一眼:“好了,别说这样的话!宫女配了对食本就可怜了,莲心再不好,你也别当面取笑她了。”

阿箬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红了半边脸,吭哧吭哧凑到如懿跟前道:“小主,以后你也会给奴婢指个好人家么?”

如懿笑着伸手去刮她的脸:“你放心,去年你放了外官,我一直听说挺好的。到时候怎么也要给你风风光光地指一个好人家。”

阿箬又害羞又高兴:“奴婢能挑什么好人家,全凭小主的恩典罢了。”如懿道:“外边的人怎么样咱们也不清楚,能挑个御前的侍卫,凭自己挣个好前程就了。”

阿箬喜不自禁,在如懿身边黏了良久。正好惢心带了永璜过来,阿箬招手笑道:“小主今儿高兴,快求求她,也给你放个好人家指婚,也好抬高了你的门第,省得让人知道你那两百钱的出身!”

如懿嗔怪地拍了阿箬一下,作势要打她的嘴,阿箬笑着躲开了:“奴婢和惢心这么熟,笑话罢了。”


惢心沉静道:“奴婢不比阿箬姐姐好出身,只想一辈子守着小主,哪儿也不去。”阿箬挑了挑眼角,似有不满,嘟囔一句道:“这么大的恩典在眼前,别假惺惺的!”

惢心替永璜掸干净衣裳,淡淡笑道:“没什么可假惺惺的。阿箬姐姐要嫁个好人家,小主不能没个人伺候,奴婢被卖的时候就忘了家乡在哪里了,正好留下来伺候小主一辈子。”

如懿抚了抚鬓边微凉的鎏金流苏,笑着道:“你有这个心自然好的,但女孩子不能不嫁人。哪怕嫁得近些,嫁个侍卫或太医,也好的。”

惢心满面赤红,咬了咬唇,只不说话。如懿扶着她们的手正要起身离开,忽然看见前头灯火通明,几十盏灯笼晃点着如暗红浅黄的星子,朦胧地亮成一片。

如懿扬了扬脸,惢心立刻跑到前面去,片刻回来道:“小主,永和宫出事了,正赶过去呢。”

这一夜永和宫中并不安宁,闹了整整一夜也不知怎么回事,只见太医去了一拨又一拨,却不见放出来。六宫众人都惊异不已,私下里查问却也问不出什么,只知道永和宫的灯火亮了一夜,却大门紧闭,没有一点声息。

晨起时也不知永和宫中到底出了何事,如懿惦记着要去长春宫请安,早早梳洗了便传了辇轿往外头去。

向例嫔妃出门都传的辇轿,只如今初夏早晨尚算清凉,如懿便扶了惢心和阿箬的手慢慢出去,正过了长街,看着初阳澄澈如金,流金般的日光落在琉璃瓦上,仿佛漾着一池金波浮曳。如懿贪看那日色,才走了几步,却见慧贵妃也在前头,忙恭谨立在道边迎候,见她近前,方福了一福。

慧贵妃笑盈盈打量着她道:“几日不见娴妃,气色越发好了。不昨儿歇在你那儿,所以人逢喜事精神爽?”

阿箬满面都甜笑,嘴上却道:“来也常有的事,这也能算喜事么?”

如懿气恼阿箬嘴这样快,尚未来得及瞪她,慧贵妃只笑容如常,伸手抚了抚发髻上新簪的一支冷翠色碧玉明珠钗,淡淡道:“也本宫浑忘了,昨儿仿佛歇在永和宫。本宫还以为妹妹那儿春色长驻,一日也不落下呢。”

如懿不欲与她逞口舌之快,便只安静地垂下脸,看着自己松花绢子上细细的流苏。

慧贵妃以为她气馁,眼角便多了几分桃花色,正欲再出言讽刺几句,却见斜刺里一顶辇轿横穿出来,差点撞到慧贵妃。她脚下一个踉跄,花盆底一斜,差点摔了出去。幸好彩珠和彩玥扶得快,人虽没事,发髻上的碧玉钗却滑落下来,跌得粉碎。

那顶辇轿撞了人,全作无事一般,往角门一拐便过去了,浑不理撞了什么人,撞得重不重。

彩玥“哎呀”一声,忙蹲下捡起那支碧玉钗,情急道:“这新赏的,就这么碎了……”

话未说完,彩玥脸上已经重重挨了一掌。慧贵妃气恼道:“看清楚那人谁没有?”彩玥捂着脸也不敢哭,倒茉心道:“背影像玫常在,但看衣服却不大像呢。”

慧贵妃呵斥道:“只一支玉钗,赏得还少么?小家子气!”说罢,她便丢下如懿匆匆往长春宫去了。

如懿见她离去,不觉含了几分气恼,向阿箬道:“你若再这般逞口舌之快,便不要再和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