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本宫也不和你计较,立刻送回慎刑司就是。”

小禄子一听“慎刑司”三字,吓得浑身发抖,连连磕头求饶道:“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是娴妃娘娘吩咐奴才这样做,奴才实在不敢不听啊,她对奴才说,只要奴才敢不乖乖听话,就要寻个由头杀了奴才的弟弟小福子。奴才只有小福子一个弟弟,从小相依为命,实在不敢不听娴妃娘娘的话啊!”

如懿逼视着他道:“小禄子,你好好想想清楚,本宫从未见过你,又怎会拿你弟弟的性命威胁你呢?”

小禄子苦着脸道:“娴妃娘娘,那日在御膳房门外的甬道里,这话分明是您自己说的。您说您还没有身孕,怎么出身低贱的玫贵人和怡贵人都有了,简直让乌拉那拉氏的祖先笑话您!您说一定要出这口气,还说奴才不做,您杀了小福子后一样可以找别人做。奴才万般无奈才答应了的。”

另一个小太监小安子也哭着道:“娴妃娘娘,您当日到内务府找到奴才,要奴才做一些掺了朱砂的蜡烛送到您宫里。奴才送去之后您打赏了奴才三十两银子。奴才只当您是做了自己玩儿的,实在不知道您是去害人呀!”

如懿气得浑身发怔,心口一阵阵发寒,仿佛是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渊里,只觉得四周越来越寒,却不知自己究竟要掉到哪里才算完。

慧贵妃轻笑一声道:“这就难怪了!本宫怎么说呢,从怡贵人惊蛰那日遇蛇开始就觉得奇怪,怎么巧不巧怡贵人遇了蛇就被娴妃你撞见救了呢。怡贵人这就感激涕零去了你的延禧宫同住。这不正好下手,一切方便么?”

如懿恼怒地直视着她道:“慧贵妃慎言。如果说一切是我蓄意所为,那么就该离怡贵人越远越好,才不容易被人发现,怎么还会这么蠢接她来延禧宫同住,好叫人疑心?”

“疑心?”慧贵妃嗤笑,耳边一双明铛垂玉环玲玲作响,“若是和玫贵人一般看起来像个意外,谁会疑心?都只当怡贵人自己命薄留不住孩子罢了。所谓富贵险中求,若是不兵行险招把怡贵人留在身边,哪能又是蜡烛又是炭火又是饮食那么周全。玫贵人不就是你隔得远不方便,所以中毒缓慢,到了八个月才没了孩子。想来你自己腹中空空,看着人家的肚子一个接一个大起来,是越来越不能容忍了吧!”

如懿几乎气结,极力压抑着心口的怒气,冷冷道:“慧贵妃也腹中空空,一定要这样说出自己的心思么?”

慧贵妃平生最恨人说自己膝下无所出,不觉变了脸色,恨声道:“你……”

胶凝的气氛几乎叫人窒息,皇帝微微地眯着眼睛,有一种细碎的冷光似针尖一样在他的眸底凌厉刺出,他隐忍片刻,缓和了气息道:“好了,你们都不要争执。皇后,只有小禄子一个人的证词,怕是不能作数吧。”

皇后轻轻颔首,恭敬道:“皇上所言甚是。臣妾也觉得一面之词不可轻信,所以让素心带了阿箬过来。皇上可还记得,素心说阿箬方才拦着搜查么?那这丫头一定是知情的,依臣妾看,还是要好好查问才是。”她转头看着素心:“阿箬带来了么?”

素心道:“已在殿外候着了。”

如懿看着阿箬神色谦卑地走进来,并无任何紧张不安之态,心中不觉松了一口气。阿箬到底是跟着自己多年的阿箬,没有做过的事,自然不必心慌意乱。她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或许她的阻拦,也是因为生性里的一分骄傲吧,怎可容许别人轻易侮辱了自己?然而心底的深处,如懿还是有一份深深的不安,到底延禧宫中是谁出了差错,将这一包朱砂放进了自己的妆台屉子里。

旁人不清楚,她自己却是知道的,沉水香的气味颇为清淡,要使这一包朱砂都染上气味,必然是在自己的殿内放了许久了。那么又是谁,能做得这样神不知鬼不觉?

她的心绪繁杂如乱麻。还来不及细细分辨清楚,阿箬已经走到殿中,沉稳跪下了道:“皇上万福,皇后万福,各位小主万福。”

皇后道:“今日也不说这些虚礼。本宫只问你,素心要去搜查延禧宫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拦着,还不许搜寝殿。”

阿箬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的哀伤,只是道:“奴婢伺候小主,就要一切为小主打点妥当。”

“打点什么?”

阿箬脸上的悲伤之色愈浓,忽然转首向如懿磕了三个头道:“小主,奴婢伺候您已经八年,这八年来不可谓不尽心尽力。可是小主入宫之后,性情日渐乖戾,每每逼迫奴婢去做一些奴婢自己不愿做的事。奴婢知道,您是奴婢的主子,奴婢只能为您去做。可奴婢做这些事的时候心里并不好受,今日既然事情抖了出来,奴婢也无法了,只能知道什么便说什么。”

如懿越听越觉得不祥:“阿箬,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阿箬转头再不看她,只向皇帝和皇后道:“奴婢知道皇上和皇后要问什么,奴婢一并说了就是。自从玫贵人有孕之后,小主时常伤感,喜怒更是无常,常常抱憾虽然抚养了大阿哥却没有自己的孩子。玫贵人有孕后得宠,小主更是恨得眼睛出血。有一日终于叫了奴婢去宝华殿搜罗了一些朱砂回来。”

慧贵妃道:“娴妃突然让你要朱砂,你也不疑心么?”

阿箬摇头道:“奴婢何承想到这个。当时小主也只是说用朱砂抄写经文祈福,可以早些有自己的孩子。有一次小主带奴婢去看望玫贵人的时候,悄悄在玫贵人的炭盆里撒了些朱砂,因为朱砂的颜色与红箩炭相似,颗粒又小,几乎无人察觉。只是每次去,她必定趁人不备这样做。几次之后奴婢就觉得奇怪,几日后小主突然想去御膳房,便带了奴婢在御膳房外的甬道那儿放风,奴婢隐隐约约听见小主吩咐了御膳房的小禄子什么喂朱砂,掺在鱼食里什么,还提到了小福子,小禄子当下便哭着答应了。奴婢吓了一跳,问小主要拿朱砂做什么,小主不许奴婢多问,还让奴婢继续去宝华殿搜罗。”

窗外明明是三月末的好天气,阳光明亮如澄金,照在殿内的翡翠画屏上,流光飞转成金色的华彩流溢。中庭一株高大的辛夷树,深紫色的花蕾如暗沉的火焰燃烧一般,恣肆地怒放着。如懿心里一阵复一阵地惊凉,仿佛成百上千只猫爪使劲抓挠着一般。她的面色一定苍白得很难看,她怎么也不相信阿箬会这样镇定自若地说出这些话来。

阿箬继续道:“自从玫贵人产下死胎之后,小主嘴上虽不说,但奴婢伺候小主多年,看得出来她很高兴的。后来怡贵人又有了身孕,小主和怡贵人并不算太熟,不能像常去看玫贵人一样去景阳宫。可是她总不高兴,说连怡贵人那样侍女出身的都有了孩子,她却偏偏没有。那一天去看怡贵人遇蛇后,小主正好顺水推舟救了怡贵人,本来是想借机可以多去景阳宫,谁知皇上正好让怡贵人住到延禧宫,便遂了小主的心了。怡贵人有孕,皇上每天来看小主的时候都会去看怡贵人,小主气恼不过,下手也特别狠。怡贵人的红箩炭备在廊下,随取随用,都是事先混了朱砂的。连吩咐给小禄子的朱砂,也比往常多了许多。”

惢心气得浑身发抖,怒喝道:“阿箬,小主待你不薄,你受了谁的好处,居然说出这样没良心陷害小主的话来?”

阿箬冷冷看她一眼:“正是因为我还有良心,所以受不住内心的谴责说了出来。哪怕小主待我不薄,我也不能昧了良心。”

惢心气道:“好!好!哪怕你说的不是昧心话,我和你一同伺候小主,怎么你说的这些话我都不知道。细论起来,平日里还是我伺候小主更多些呢。”

阿箬轻蔑道:“你是伺候小主多些不错。但我是小主的陪嫁,有什么事小主自然是先告诉了我,你又能知道什么?而且这样狠毒的事,难道还要人人皆知么?”她目视如懿,毫不畏惧:“小主,这样的事你自己做过自己不知道?难不成奴婢和小禄子都要冤枉你么?”

如懿双目紧闭,忍住眼底汹涌的泪水,睁眸道:“很好,很好,本宫不知道你与谁合谋布了这个局来害本宫,当真是天衣无缝,对答如流。”

阿箬躬身道:“小主若要怪奴婢,奴婢也是无法,自知道此事后,奴婢心里日夜不安,眼见得怡贵人胎死腹中,奴婢夜夜噩梦。当时遵于主仆之情,奴婢不敢说与人知。如今事发,乃是天意,奴婢也只得说了。小主任打任罚,悉听尊便。”

阿箬言毕,忽然看了小禄子一眼。小禄子冲上来道:“娴妃娘娘,奴才知道供了出来对不住您,可是奴才也不想这样平白害了两位皇嗣。奴才我……我……”他支吾两声,突然挣起身子,一头撞在了正殿中一只巨大的紫铜八足蟠龙大熏炉上,登时血溅三尺,一命呜呼。嫔妃们吓得尖叫起来。

玫贵人二话不说,冲上来照着如懿的面门便是狠狠两个耳光。她还要再打,却被跟上来的宫女死死拉住了。她口中犹自骂道:“你好狠毒的心,还敢说人冤了你,小禄子能拿他一条命来冤枉你么?你居然狠心到连我腹中的孩子都不肯放过,要他死得这样惨!”

如懿晕头转向,脑中嗡嗡地晕眩着,脸上一阵阵热辣辣的,嘴角有一股热热的液体流了出来,她伸手一抹,才发觉手上猩红一道,原来是玫贵人下手太重,打出了血。可是她居然不觉得痛,只是看着那大熏炉上慢慢滴下的血液,一滴又一滴滑落。撞得头壳破碎的小禄子被人拖了出去。这样温暖的天气里,她居然生出了彻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