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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夏明朗忽然转过头看他,眸色深沉幽远,凝眸深处,像是有无尽的渴望与期待,陆臻有些惊愣地看着他的眼睛,夏明朗抬起手,手指却悬空从陆臻脸颊上滑过,压到他的肩头。

夏明朗笑道:“好啊!”

陆臻有些失望,因为他刚刚看到的似乎并不仅仅是这样玩笑似的两个字,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那个瞬间夏明朗其实想问:还会有下次吗?下次,将来,以后,你还会继续对我做这些事吗?假如我们不再是战友,不再是队友。

然而所有涌到嘴边的话都让他拦了回去。

这是一个决定,有关陆臻人生的决定,于是,也只有陆臻自己能决定。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最初的那个身份,他是陆臻的教官,夏明朗!

那个在整个选训过程中丝毫没有任何魅力可言的人,他总是这样不遗余力地破坏自己的形象,为的只是尽可能地不要去影响学员的选择。他只希望每一个选择留下的士兵,都单纯地只是因为这片土地,这种生活,而不是为了哪一个具体的人或事。因为人会走,事会变,唯有信仰永恒不灭。

假如,假如说,陆臻真的无法承受这些,那么……他终究还是会后悔的。

夏明朗坚持了他的沉默。

感冒发烧,病毒侵染,于是肉体脆弱,夏明朗有选择地让医生看了一些正常的擦伤,于是那个午夜值班哈欠连天的医生给他开了一份很正常的药。

病房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夏明朗坐在躺椅里输液,陆臻犹豫了一会儿,覆住了夏明朗输液的那只手,温热的掌心贴着冰冷的针,恰到好处的温柔,干干净净的,清清爽爽,彼此相视一眼,淡到旁人谁都看不穿的浓情。夏明朗的高烧已经退下去了,脸色变得苍白,陆臻看着他闭目昏睡,有种奇异的脆弱感,好像光辉闪耀的神祗忽然敛尽了他的芒刺,退到最初的位置,脆弱的人,血与骨糅成的人体,轻轻一刀挥下去,便会烟消云散。

陆臻握着他的手背,感觉到一些东西在心头涌动,说不清道不明地,暗暗生长。

当输液管里滴下最后一滴药液,天色已经微亮,陆臻拎了药随着夏明朗一起走在大路上,眼前是玫瑰色的朝霞。

他忽然想到曾经的某一个下午,他们也这样肩并着肩走在一起,那个时候,他刚刚痛哭过一场,为了他求而不得的爱情,他的失落与心伤。夏明朗安静地陪在他身边,陪着他。

而现在,他正在经历着人生更为重大的转折。他的天真,他的执着,他的纯净的渴望,在一夕之间碎去。

他愤怒,他撕咬,他其实是在发泄,可夏明朗还是这样安静地陪在他身边,陪着他。

一路同行的人,如果说生命是一个旅程,我只想为自己找一个伴。

陆臻抬头看到朝阳如火。

“早晨六点钟的时候,会觉得一切刚刚开始,自己无所不能。”

陆臻把夏明朗送到寝室门口,出早操的哨音已经在楼下回响,陆臻迅速地整理了一下衣帽,想要往楼下冲,夏明朗忽然拉住他。

“那个,是这样,如果有了决定,随时都可以告诉我。”夏明朗看着他,眼神有点尴尬,马上又松开了手。

陆臻用力地点头:“我会的。”

闭上眼,看到眉心的血。

堵上耳朵,听到枪响。

捂住鼻子,血腥味四下蔓延。

封住心灵,他看到白玉的镯子束在女人娇柔的手腕上,轻轻推门的时候敲出叮的一声脆响,少年在床上跳起来,神色惊慌而懊恼:“妈?!”

“怎么又不睡觉?偷偷摸摸的在干什么呢?”女人嗔怪道。

那声音是软糯的,带着长江尽头吴侬软语的底调,陆臻于是惊讶地睁开眼,女人模糊的面目渐渐变清晰,如此熟悉,与他时时想念的母亲是同一张脸。

陆臻用力咬紧了唇。

如果他们是无辜的,当然那仅仅是如果。

如果他杀了无辜的人,与他一样的儿子,一样的母亲……

如果,真的有这种如果的事……

方进迟钝地发现陆臻最近很沉郁,心事重重的样子,虽然最近因为训练的事他已经很有心事,可是现在已经不仅仅是心事的问题,他简直是……方进找不到词,于是偷偷摸摸地去问夏明朗。

夏明朗顾左右而言他了一番后忽然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我们前几天清除的目标是无辜的,那怎么办?”

“啊,上次那个任务出问题了?”方进大惊失色。

“没,没问题。”夏明朗马上道。

“那不就结了?任务没问题,那人怎么可能是无辜的。”方进莫名其妙:“队长,我觉得自从你跟了小臻子那知识分子,自己也变得有点娘娘腔腔的了。”

夏明朗磨了磨牙,嘴角一挑,露出淡淡的一抹笑。

方进退开两步,望了望天,忽然道:“啊呀,我刚刚答应了小臻儿去照看他的那些花儿。”

他的那些花儿。

夏明朗忍不住有点想笑。

嘿,小家伙,你说过你是我的树,我们不会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

3.

黄昏时分,当夕阳融化了所有的色彩,整个基地都安静了下来,远处的人们都列着队往食堂去,操场边的主席台上有两个人。

刚才收队的时候,陆臻拉了他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那声音很平和,可是夏明朗猝然心惊。

陆臻退了几步坐在主席台的边沿,夏明朗站在一旁抽烟,等着他开口,过了一会儿,陆臻忽然扬起脸来笑道:“有烟吗?”

夏明朗一愣,上下摸着口袋,意外地发现烟盒里已经空了,他愣了愣,把自己指间剩下的半支烟递了过去,陆臻也不介意,接过来抽了一口。

“看来我把你给带坏了。”夏明朗讪讪道。

“我难得想事才抽一支,跟你不同性质。”陆臻咬着下唇,低声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决定要走,你,你还会继续爱我吗?”

陆臻没有抬头,视线落在地面上,看着夏明朗的靴尖。

“会啊。”夏明朗毫无停顿地回答了他。

陆臻猛地抬起头。

夏明朗微笑着:“我们可以打电话,可以写信,每年还有假期,如果你还在本军区,我就有更多机会去看你,当然,你还可以去信息那边,反正他们王队很喜欢你,那我们其实跟现在也没什么分别,可是……”

夏明朗顿了一下,陆臻专注地看着他,等待着那个但是。

“可是,如果你没有办法接受自己继续这样的生活,那么,你还会不会能接受这样的我呢?”

陆臻愣住,慢慢反应过来笑道:“是啊!”

“所以,你可以再考虑一下。”

夏明朗翻着口袋拿出烟盒,打开看了一下,苦笑着捏成了一团。

“一般人是不是没我这问题?”陆臻问道。

“知道暗杀任务的三项原则吧?”夏明朗提醒他,刻意控制过的声音是平静的,与他的眼神一样的平和,静水流深。

“知道,三组以上的调查人员,三年以上的观察周期,三人以上的将军或者部长级签名。”

“你连这都不相信。”

陆臻沉默了很久,有些悲凉的说道:“是的,我刚刚发现,我连这个都不相信。”

“那你相信什么?”夏明朗温和的看着他。

“正义、公平、民主、慈善……”陆臻说到最后自己笑了起来:“我相信一些不会绝对存在的东西。”

“那你不应该留在这里。”

陆臻执拗的看着夏明朗,泪水在眼眶中凝聚,像水晶一样剔透分明,映出晚霞的余辉。

夏明朗终于心痛得再也受不了,转过身去看向天边的落日。

“你爱国吗?”陆臻问。

“当然。”夏明朗笑了:“说句不好听的,在这儿呆着的,都他妈是一群狂热的爱国主义卫士。你说得对,一般人没你这问题。我们想不到你的那些问题,不去想,那样的对错与我们无关。至少现在无关。我们这些人在干嘛?我们这么拼命为了啥?为国尽忠死而后已!所以但凡有那么一点儿疑虑的,他就没法撑下来。”

“我一直以为自己个爱国者……”

“你当然是!”夏明朗打断他。

“但我还是跟你们不一样。在你们看来国家是母亲,无论对错,你都要誓死与她共存亡;可是在我看来国家就像一个房子……”

“真的吗?”夏明朗忽然转身盯住他:“那给你换个好房子你会不会搬走?”

“不会!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我爱上了这房子里的人和家具。”

“那你跟我有什么分别?”

陆臻愣了好一会儿,终于笑了:“你把我搞乱了,其实这两天我想了很多事,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所以请不要打断我。”

“好的。”夏明朗按住他肩膀,很轻微的一点力量,只是在证明一种存在。

“嗯,那我开始了,最初的时候,我从概率的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我在想,我们接到的命令一定绝大部分是正确的,那么,我是不是就正义了呢?可是后来我发现我不能,因为生命是没有概率的,生命是一个全或无的状态,要么活着要么死去。于是,当我杀掉100个坏人之后,我是否就有资格去杀一个好人了呢?”

陆臻嘴角浮起一丝笑,几乎是有点顽皮的,他摇了摇头:“很显然,没这回事。所以这个逻辑不通,我还需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