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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不错,青如天,面如玉,蝉翼纹,晨星稀,芝麻支钉釉满足。”我笑着接过她手中的三足洗,继续说道,“北宋时的汝窑有两种款,一种是奉华款,还有一种是蔡字款,咱们这件就是蔡字款的,是当年北宋的京畿大臣蔡京专用的。”

看着她听得意犹未尽,我笑着说:“行啦,以后再给你说这个,有的是时间。肘,我带你回家吃饺子去。”

我把三足洗重新用报纸包了,又装回编织袋。让小桃把那个装着美刀的鞋盒子装进她的大旅行包。带着小熊,下楼准备回家。

【2】

我家住在郊区,城乡结合部。离着市区大约二十分钟的路程,倒是不远,我搬出来住,一是因为我作息时间不规律,早出晚归的怕影响到老人,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实在受不了我妈的唠叨。

临近家门,我让小桃停下车,换成我骑。我妈敏感得很,要看到不是我骑车,肯定能怀疑点什么东西,要是被她知道我受伤了,那可天塌了,什么事儿也甭想干了。

到了家门口,看到我爸爸正蹲在胡同口跟邻居李大爷下棋,估计是俩老头为了悔棋给吵起来了,就见我爹额头冒着青筋在那儿喊:“你玩儿这赖,谁还跟你玩儿啊。你说你哪天不玩赖?”那边的老李头也是嗷嗷地喊:“谁玩儿赖了?谁玩赖了?原本我这马就在这儿,你看不清楚你怪谁。”旁边围了一堆人。

我停在人群外面摁摁喇叭,老头一下看见我了,皱着眉头骂道:“小兔崽子,你爹都被人欺负了,你……”他忽地看到了我身后的小桃了,就把下面的话给咽了回去,站起来,拍拍屁股,仰着脸一耷拉眼皮,伸手把棋盘划拉了,跟老李头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再战。”然后趾高气扬地朝周围看了一圈儿,像巴顿那样一挥手,跟我说:“回家!”便提溜着马扎转身走了。

我心想,这老头是什么毛病啊,正纳闷儿呐,小桃在后面噗嗤一声乐了。我回头看了搂着我腰的小桃一眼,心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是怎么回子事儿呢?话说,这老李头有个儿子,跟我是同学,长得矮小干瘦,跟王富贵似的。打小左邻右舍的都说这孩子长大了不好找媳妇儿,谁知道这个家伙几年前不知道从哪儿拐了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回来。其实他媳妇我见过,在我看来也就是中等之姿。可老李头不行啊,那些年可能被邻居们刺激得有点狠了,所以自从他儿子带老婆回来之后,就四处宣扬,红光满面,见谁给谁发烟。就这事儿刺激得我爸还好几天没吃下饭,好几天都没出门找老李头下棋。我爸那段时间,见了我就想抽我,怪我不给他带儿媳妇回家。今儿这是看着小桃了,就以为我终于给懂事了一回,觉得腰杆儿也硬了,这面子上是更加有光了。

我心里也觉得好笑,心想要是被他知道小桃不是我带回来的媳妇儿,他还能不能这么红光满面。我回头看了小桃一眼。她笑眯眯地给我眨巴眨巴眼,跟我说:“怎么样,我给你长脸吧?”

“我看你一会儿怎么办。”我一拧油门,朝家里开去。到了门口,家里的大铁门开着,我直接把车开进院子里。听到动静,我妈举着一手的白面喜滋滋地跑出来,径自跑到我们面前,说:“回来了啊?”我点头答应着。只见她一伸手把我拨拉到一边儿,然后用无比满足的眼神看着我身边儿的小桃。小桃倒是大大方方地叫了一声阿姨。

我妈赶忙欢欢喜喜地应了一声,刚想伸手拉小桃的手,一看手上沾了面,就使劲儿地在围裙上擦了擦。小桃看到她这样,一把伸手拉住我妈的手,甜甜地喊:“阿姨,我来看您啦。”

老太太那颗空旷已久的盼儿媳妇儿的心看来瞬间就已经被她俘虏了,我都能看到她眼角开始亮晶晶地往外冒的水光了。我赶忙在一边解释说:“妈,这是我一朋友,你……”我话还没说完,我妈就拉着小桃的手,又把我拨拉到一边,说:“好闺女,走,咱进屋,今天阿姨给你包饺子吃,韭菜虾米鸡蛋木耳的。”

“好嘞,我就喜欢吃这个,我去给您帮忙。”小桃笑眯眯地牵着我妈的手进屋了,进屋之前还回头挑衅似的给我做了个鬼脸儿,又朝小熊招招手,小熊“噌”地一下从跨斗里跳出来,屁颠屁颠地跟着她俩进屋了,完全没把我这个主人放在眼里,气得我没招没招的。我自己从跨斗上提溜下装着宝贝的编织袋,心里有些后悔把小桃带回来,要是老头老太太当了真,这事儿可就没法收场了。要说我没动过小桃的心思那也是假的,可我总觉得跟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是一个在国外受着高等教育的大学生,而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混吃等死、得过且过的古董贩子,总觉得差距太大。再说,我一直真是拿她当妹妹看,要是一动歪心思,自己就恨不得抽自己大嘴巴子,平时拉拉手,搂搂肩膀啥的还没什么,可一想起那天她穿着我衬衣,露着白花花的大长腿来,就有种特别操蛋的罪恶感。

我提溜着编织袋进了屋,一下子看见了我爸。老头带了个花镜,正板着脸坐在沙发上一本正经地看报纸呐。我心想,今儿这都是吃错什么药了,老头这是装什么文化人呢?我把编织袋放到茶几上,凑到老头跟前儿,说:“爸,你干吗呢?”他冷冷地瞥了我一眼,没说话。我顺手从茶几上拿了个苹果咔嚓咔嚓地啃着。我看着他一脸严肃地看报纸,可是他不断偷偷往厨房瞟的眼神却深深地出卖了他。

我啃了一口苹果,凑过去,压低声音跟他说:“爸你这装得可太不像了哈,报纸都拿反了。”他立刻紧张地把手里的报纸翻过来翻过去弄了几下,然后皱着眉头嘀咕着:“没反啊?”我在旁边儿嘿嘿一乐。他一下子醒悟过来了,知道是我诳他,伸手就要打。我赶忙招架住,威胁道:“今儿可有客人哈,不许打人。”

他嘴巴嘟囔了几下,把手放下。然后用报纸遮住脸,偷偷地给我竖了一个大拇哥,撇着嘴说:“你小子行啊,今儿这事儿办得不赖。”我咬着苹果也懒得解释了,我怕跟他说明白了再把他气出个好歹来。有些事就是这样,原本没有希望的时候还不觉得怎么样,最怕的是刚看到希望又忽然没了。看着老头老太太这样,我实在也不忍心再去揭破,赶忙岔开话题,猛咬几口苹果,把苹果核扔了,抹抹嘴巴,再把茶几上的编织袋打开,跟他说:“爸,我这几天出趟门儿,这些东西放外面不安全。你帮我收一下。”老头皱着眉头扒了一下,问我:“去哪儿啊?”我说去日照会个朋友,顺便拿收点东西。他“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从编织袋里拿出个蛐蛐葫芦,说:“你还有这玩意儿呐,蛐蛐葫芦。”我忙拍他马屁:“您好眼力,这东西你留着玩吧,三河刘的。”他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手里的蛐蛐葫芦。我趁着他高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跟他说:“爸,这些年我也没怎么往家里交钱,我今儿就一块交了吧。”老头立刻警惕地看了我一眼。我不敢看他的眼神,伸手把在一边乱蹦的小熊抓了过来,用胳肢窝夹住它的头,攥着拳头狠狠地拧了它的头皮几下。

老头看了我好一阵,才不咸不淡地说道:“放那吧。”然后皱着眉头开始看报纸。我心里抹了一把冷汗,心想差点被他看出点什么来。我站起身,拎着小熊的脖子四处转了转,钻进厨房,看着小桃嘻嘻哈哈地跟我妈在那儿包饺子。我说:“妈,今年的煤买了么?”我妈只顾着小桃,根本没瞧我,随口说了句:“买了,都在外面棚子里堆着呐。”又低头跟小桃说话去了,神态里满是满足与欣喜。我看了看旁边的炉子,捋起袖子,检查了一下。

快入冬了,乡下不比城里有暖气房,我们这里冬天都是靠自己供暖,基本每家每户都有炉子。我说:“妈,今年的烟囱拾掇了么?我拾掇拾掇。”

我妈不耐烦地说:“你拾掇吧,别在这碍事儿。”小桃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低头捏着手里的饺子,不再说话。我妈擀着皮儿跟她讲我小时候的一些淘气事儿。小桃仰着嘴角很认真地倾听着,不时地笑一下。我妈讲得更是兴高采烈。

我到院子里找了工具,搬了把梯子就上了房顶。把烟囱里面被麻雀做了的窝弄出来,又用长竹竿包上布头把烟囱里的灰都捅出来。弄完了,我灰头土脸地下去。饺子已经下锅了,热气腾腾的。我妈围着围裙在下饺子,小桃在一边坐着小马扎剥蒜,老头皱着眉头看电视,小熊则在一边哼哼唧唧地围着我妈转。我妈一扭头看着我一身土,皱着眉头赶我去洗澡。我看着眼前这个场面,一下子竟是有些恍惚。这是一个梦,是我的梦,也是我亲爱的爸妈的梦。梦里除了饺子,其余的都是假的,他们的儿媳妇,还有他们此刻的心满意足。我静悄悄地站在那里不敢出声,怕把他们从梦里惊醒,怕他们看到真相一下子横死在我的面前。我想我还是个孩子,我害怕黑,害怕鬼,害怕悲伤的父母,害怕叶子落尽了的老树。

由于身上有伤,我只能躲到浴室里略微地擦拭了一下身上的灰土。

用凉水冲了一下头发,才使我清醒了一点。小桃过来敲浴室的门,轻轻地喊:“哥,吃饭了。”我嗯了一声,换好衣服出来。小桃站在门口,看着我出来,轻轻地跟我说:“对不起。”我捏捏她鼻子笑笑说:“没事儿,走,吃饺子,虾仁儿韭菜鸡蛋木耳的。”

很久没有在家里吃饭,我爹甚至把他珍藏了二十几年的老黑手榴弹拿了出来,给我倒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