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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小桃正紧张地站在门口等我们回来。看到我们回来,她直接跑过来扑到我怀里,说是听到枪声了。看着她一脸煞白,我安慰了几句,让阿十五把那死羊拖到店里。

王富贵见到那只死羊,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我又把手里的鳞片递给他。他沉着脸久久没有说话。这时候那面馆的老板凑过身来,一眼看到那只死羊,惊得“啊”了一声,随即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指着那羊,哆嗦道:“这,这是我家的羊。”

“你家的羊?”我赶忙把他从地上拉起来,问他,“你好好看清楚。”

老头哆哆嗦嗦地指着那死羊头上的一撮被染成黑色的羊毛,情绪有些激动:“你看看,你看看,这是我亲手做的记号。这可是我唯一的一头种羊啊,可怎么就这么死了?”我伸手摸了一下那撮黑毛,上面黑色的染料粘在我手上。我闻了一下,像是墨汁,的确是人为染的。我掂量着能说的,大体跟他说了一下刚才的情况。

老头听我说完,枯瘦的身躯抖动得像是一片秋风里的树叶。他老伴也一脸惊慌地站在他旁边,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怎么办。“完了,完了……这是海龙王派夜叉来报仇来了。”他们说。

海龙王报仇?我琢磨着他的话,跟王富贵对视了一眼。王富贵若有所思地一歪头,不知道他想的是否跟我一样。我伸手把老头搀起来,说道:“大爷,您甭着急。这样吧,这羊就当卖给我们了。”我让小桃拿了些钱过来,递给老头,“您拿这钱去,再买头新的种羊。”

“这怎么使得?”老头回过神来,赶忙推辞道,“海龙王要收走的东西,我怎敢……”我把钱塞到他手里,说道:“什么海龙王不海龙王的。大爷你就放心拿着。”我指着地上那只死羊,“这只,就卖我们了。你给我找个编织袋给我装起来。”

“客人,”老头一脸的为难,捏着手里的钱,“不是我老汉不想卖给你,只是实在是不能卖啊。海龙王要的东西,他派了夜叉来拿,要是拿去了还好,自然不会再来找我们;可是却又被你们半道给截回来了,你们这是害了老汉啊。海龙王要是发了怒,那可不得了了。所以这羊,我还是得给海龙王送回去啊!”

靠海吃饭的人大都迷信,他们深信在大海里住着一个龙王,龙王掌握着他们的命运,他们出海的收成、安全和方向。他们的一切皆取自大海,皆是龙王的赐予,于是他们便虔诚地供奉着它。我羡慕他们这些有信仰的人,他们心里有个神,坚信自己的供奉会换来和顺安康。就像眼前的这个老汉,他天真地以为,把这头死羊再扔到海里,那个海龙王派来的所谓夜叉就会放过他了。

我叹了一口气,点头答应。老头见我答应了,有些踌躇地想把钱递还给我。我笑着说:“大爷,咱们爷俩有缘分,这钱您就拿去买羊吧。”

老头赶忙推辞道:“这多不合适的。”

“这样吧,我们还得在这住几天,可能还得麻烦您管我们饭,您这海鲜面可真不是盖的。”我笑着拍了富贵一下。富贵赶忙也打了个哈哈,口中称是。

老汉听我这么说,才放心地把钱揣起来。外面的雾气还是没有散尽,一时还不能上路。我朝外面看了看,问老汉:“大爷,一般这样的雾,得多会儿才能散了啊?”老头正找了个编织袋,让阿十五帮他把那死羊装进袋子里去。听到我问,他看了看门外,说道:“这么大的雾倒是少见,少说也还得三四个小时,也有可能一天都不散。”

“那这附近有什么能住下的地儿么?”我问老汉,“咱们村里不是都开始搞旅游了么?看看有什么相熟的渔家小宾馆什么的,能装下我们这些个人的。”

“那甭找,老汉家就能住下。”老头把死羊装到口袋里,吃力地想扛上肩膀。我赶忙过去帮忙,接过那袋子,问他:“您这是这就往海边去?”

“我得先回家。要是祭海神,这么送去可不行。”安老汉叹了一口气,“你们要不先跟我回去看看?我那地儿是比不了大宾馆,但是还算干净,也安全。”

“那敢情好,”我把袋子递给阿十五,跟安老汉笑道,“咱这就去看看。”

然后给王富贵使了个眼神。王富贵明白我的意思,赶忙招呼大家一起去看看。此时,我却忽然发现,我们中间少了个人。

【3】

“小如呢?”我数了一下人头,发现少了的正是那个一直笑眯眯的小如,刚才一直忙乱着,没发现少了他。

“刚才还在这里啊。”小兔四处张望了一下,疑惑道,“咦?去哪了?”

老九朝对讲机里喊了几声,却没人回应。“这个家伙,去哪儿了?”

老九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头,转身问了问阿十五:“十五,你刚才见他没?”

阿十五斜楞了一下眼珠,瓮声说道:“刚咱们回来,他就不在。”小兔有些担心地看着门外的大雾,焦急地说道:“哎呀,这个死家伙,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别着急,那家伙不像是没数的人。”我安抚了一下小兔,转身问富贵,“你也没看着他?”

王富贵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忽然说道:“九爷,刚才他不是跟你一块去找鱼爷了么?”

老九皱着眉头看了看阿二,阿二摇摇头。老九沉吟了半晌没说话。

“那就怪了。”我心想,那小如不像是不靠谱的人啊,难道真出什么事儿了?我看着阿十五脚下装了那死羊的编织袋好一阵的忐忑。看来这还真不是善地儿,刚一来吃了碗面条就出了这么多事儿。“快找找,别真出什么事儿了,这么大的雾。”我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给他打电话了没?”

“电话也没信号。”小兔在一边攥着手机都快要哭出来了。就在这时,小歪突然在门口喊道:“别找了,他在那儿呢。”

一群人赶忙走出去,看到小如正站在切诺基的后面,悄悄地往雾里看。老九过去有些不高兴地问他:“小如,你刚干什么去了?喊你怎么不回话?”小如听到喊声,回过头朝老九嘘了一下,神秘兮兮地指了指雾气里。老九一脸茫然地也看了看,然后朝我招招手。

我走过去,顺着他们看的方向,却只看到白茫茫一片,除了雾气什么也没有,我疑惑地问老九:“看什么?”老九拍了拍小如:“对啊?你让我们看什么?”小如叹了一口气,一本正经地跟我们说道:“你们不觉得这片雾,美得很忧伤么?”

老九抬脚踹了他一下:“忧伤?我他妈的让你内伤。”小如笑呵呵地捂着屁股躲开老九的脚。小兔跑过来白了老九一眼,嘀咕道:“干什么打人嘛?”小如笑着摇摇头说:“没事。”然后问我:“是不是要走了?”

我盯着小如那张笑呵呵的在雾气里的脸,觉得有点不对,可又说不上来。小如发现我看他,摸了摸脸,问我:“鱼爷,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么?”我看着他那熟悉的笑,摇摇头,暗暗责怪自己想多了。我笑笑指着小兔说道:“你刚才去哪了?让小兔好一阵担心。”

小如笑着说:“咱们那边没有这么好的雾,我转了转。”然后他收起手里的本子,问我:“没事,咱往哪儿走?”

我心想,这艺术家怎么都这么神神叨叨的,一片雾都能看出忧伤来,要这雾一天不散的话,那他还不得掉眼泪啊?我又一琢磨,嗯,要是这雾一天不散的话,估计我也得掉眼泪了,啥事儿也得耽误了。

那阿十五虽然眼睛斜楞,可力气却不小,六七十斤的死羊在他手里轻轻松松地拎着就像个刚从菜市场买菜回来的工地伙夫。他掀开老九那牧马人的后盖儿,把死羊扔进去,拍拍手,又让那老汉上了车,一行人便开车朝老汉家里驶去。

在车上,我随口问小如:“认识你这么长时间了,还不知道你姓什么。”

小如开着车,看了看我笑道:“鱼爷,我姓时,全名时小如。”

“这个姓倒是不多见。”我笑着点了两根烟,塞到他嘴巴里一根儿,“张店儿本地倒是没听说过这个姓,你老家哪儿的?”

“鱼爷好见识,我的确不是张店儿的。老家河北,十几岁时来的张店儿,那时家中出了点变故,举家搬到山东。算起来,我已经来了十多年了。”

“怪不得。”我抽了一口烟,笑道:“你这么年轻就是央美的硕士,可谓是前途无量,怎么就跟了老九了?这行痛快倒是痛快了,可却是个刀头舔血的买卖,脑袋瓜子天天别在裤腰带上,说丢就丢了,到了还落不着什么好名声。你看看老九,别看他现在风风光光的,走到哪儿都有人喊一声九爷,可你却不知道他是咋混过来的,他那都是拿命换来的。现在他这是成功了,可要是他运气稍微有点儿不好呢?”我叹了一口气,“每年从猪龙河里捞上多少人来,你比我知道得多,所以啊,听哥一句话,等这趟咱回去,找个正经营生。”

“九爷人挺好的,我现在也挺好的。”小如摇头笑着打断我,“鱼爷您就别替我瞎操心了。这些我都知道,我有我的打算。”

我听他这么说,倒显得我有些小人了,而且要是传到老九耳朵里,我这还有些不厚道。这个小如,我总感觉他并不像是一般的黑社会那样,倒是更像一个流浪在黑道里的游吟诗人。从第一次见到他,我就对他印象不错,后来他执意要来,我更是觉得他是个重情义的真汉子,我认定他不是那种贪财不要命的人,可终归是和我隔了一层。虽然他每时每刻都在笑,却总让人感觉他存了什么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