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他旋即拈起两只镯子卡扣处的银链,让镯子的翡翠部分轻轻相碰,翡翠发出的声音略显沙哑。

“声音也不对。”他说,“完整无裂痕的天然翠镯,声音会很清亮,轻轻撞击,发出的声音宛如乐音,很好听。”

唐琪不语,盯着那镯子上的绿痕,意甚怅惘。

“唐小姐喜欢冰种飘绿的镯子?”小岑又道,“小姐家在何处?若在北平,待回国后我可带你去寻觅如意翠镯。”

唐琪摇摇头:“我家在伦敦。”目光不慎触及小岑足下的粉色手袋,不禁又笑了,问小岑道,“你对首饰这样了解,又带这样的包,难怪人家会误会。”

“身边人都喜欢,所以熟悉。”小岑耸耸肩,笑道,“我是有被人‘误会’的一切条件,唯独没有那颗心。”

唐琪笑起来,对他的戒备之心也减了几分。

从首饰店出来,两人一前一后漫无目的地走着,不觉走到桥中央,见那里有一位流浪艺人,在弹着曼陀铃唱一首意大利民歌。

歌声悠扬悦耳,两人同时止步,静静聆听。待一曲歌罢,小岑问唐琪:“这歌词是何意?”

唐琪想了想,译道:“看晚星多明亮,闪耀着金光。海面上微风吹,碧波在荡漾。在银河下面,暮色苍茫。甜蜜的歌声,飘荡在远方。在这黑夜之前,请来我小船上,桑塔·露琪亚,桑塔·露琪亚。”

小岑沉吟着,唐琪话音刚落,他便扬声唱了起来,曲调是艺人唱的民歌调子,歌词则是唐琪适才翻译的:“看晚星多明亮,闪耀着金光。海面上微风吹,碧波在荡漾……”

他的嗓音清亮,又不失圆润柔和,歌声乍起,令人惊艳。而无论是曲还是词,他都仅仅听过一遍,竟能迅速唱出来。唐琪有些讶异。

那位流浪艺人也愣了,待他唱完,在他微笑示意下才继续唱第二段,唐琪依旧翻译给小岑听:“看小船多美丽,漂浮在海上。随微波起伏,随清风荡漾。万籁的静寂,大地入梦乡。幽静的深夜里,明月照四方。在这黑夜之前,请来我小船上。桑塔·露琪亚,桑塔·露琪亚。在这黎明之前,快离开这岸边。桑塔·露琪亚,桑塔·露琪亚。”

小岑重又款款唱来,仍然曲调准确,一字不差,唱得比那艺人还好。停下来听他歌唱的路人越来越多,且应着节拍为他鼓掌。那艺人也满面笑容地弹着曼陀铃为他伴奏,仿若遇见知音,十分欣喜。

一曲既终,艺人又唱起了另一支歌,唐琪再次翻译:“翡冷翠其实并不大,两人的空间刚好可容纳。如果你曾为爱走天涯,来到这里必可找到他。”

译完静待小岑演绎中文版,艺人和围观的路人也在殷切地盯着他,满含期待。小岑却吐了吐舌头,拉着唐琪,拨开人群,迅速跑开。

他拉着她穿过老桥,沿着亚诺河一路狂奔,越过一片金色麦田,直奔到小城东南部的山丘上。唐琪好不容易才甩开他的手,气喘吁吁地在山丘上的树下坐下。

本来想质问他为何拉她来此,但举目一看面前的景象,唐琪倒说不出话了。

翡冷翠的房屋的顶部均为红色调,夕阳覆于其上,使唐琪面前的这座城呈现出一种璀璨的玫瑰金色,亚诺河静静流淌,闪耀着莹色光芒,满城晚钟悠然和鸣,远处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穹顶宛若含苞待放。

“你看你看。”小岑忽然笑指下方麦田,对唐琪道,“我们猜他们之间发生了和将发生什么。猜错的人要为对方做一件事。”

麦田左端立着一副画架,一位金发的年轻男子手持画笔,正在作画。而一位褐发姑娘正一手牵着裙子,一手费劲地拨开麦穗朝他走去,满面怒容,紧盯男子,双目炯炯。

唐琪还在琢磨那猜错的赌注是否合理,而小岑已连声催促,她亦为那双男女的景况觉得好奇,便手指两人胡乱猜道:“他偷了她的钱。”

小岑摇摇头:“他偷了她的心。”

唐琪愕然,小岑又笑道:“她走过去会对他怎样?”

“给他一耳光。”

小岑摆手:“给他一个吻。”

言语间那姑娘已走到男子面前,扬手就是一巴掌。

唐琪抚掌大喜,但尚未笑出声,便见那姑娘双手捧住男子的脸,在他唇上狠啄一口,旋即放开,转身欲离开。而那男子已抛开画笔,拉她入怀,用手招回她飘散在风中的长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吻了下去。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姑娘挣扎,但那金发男子双臂搂紧,不容她抗拒,她亦渐渐放弃,与他将这麦田之吻融入夕阳下暖色的风景。

“我赢了。”小岑笑对唐琪说。

唐琪不服:“她先打了他的,是我赢了。”

“那么,我们都算赢了吧。”小岑含笑妥协,“我们都可以提一个要求,请对方去做。”

“你要我做什么?”唐琪警惕地问。

小岑道:“肯定是很小的事,你完全可以做到的……你可以先提你的要求。”

唐琪反复思量,叹了叹气:“我也不知道想让你做什么……你就为我唱一首歌吧。”

小岑略一沉吟,然后扬声唱道:“翡冷翠其实并不大,两人的空间刚好可容纳。如果你曾为爱走天涯,来到这里必可找到他。”

唐琪又睁大了眼睛:“你的记忆力为何这么好?别人唱一遍你就能记住。”

小岑笑而不答,但对她道:“该你为我做点儿什么了……也给我唱支歌吧。”

唐琪摇摇头:“我唱歌不好听的。”

小岑便换了个要求:“你应该读过许多书,那就为我讲个故事吧。”

唐琪看看西沉的日头,开始讲述:“从前,有个英雄叫后羿……”

“后羿射日和嫦娥奔月?”小岑打断她,“这故事中国人都知道,换一个。”

唐琪想了想,又道:“在意大利维罗纳,有两个世家,相互敌对。其中一家有位英俊的公子,叫罗密欧……”

小岑笑着接话:“另一家有个美丽的小姐,叫朱丽叶。”

“你听过?”唐琪很泄气。

“我看过莎翁戏剧。”小岑启发她,“你不要讲那些家喻户晓的传说和名著故事,找我肯定不知道的说给我听。”

唐琪无语,盯着麦田里卿卿我我的那对情侣发了半晌愣,才轻声说起了另一个故事:“在中国,也有两个世家,在大清朝都是世代为官,屡次结亲。辛亥革命之后,因时局动荡,两家都有不少分支移居海外。有个小女孩就这样跟着父母到了英国,在英国长大。她的姑母嫁到与她家世代作亲的那个世家,生了个男孩,比小女孩大四岁,也带到了伦敦。小女孩的玩伴不多,从小就跟表哥在一起玩。表哥在英国接受教育,从牛津毕业后回了国,跟着孙文先生做事。有次回英国,送给她一个在国内买的翡翠手镯,很晶莹的冰种,白底上飘一片淡淡的绿。小女孩爱不释手,戴在手腕上,从不取下……她很喜欢他,信任他,仰慕他,觉得他懂得很多知识,有深邃的思想,是世上最聪明和最有才华的男子。表哥最近这次回英国探亲,姑母和母亲都想让这两个孩子结婚,悄悄问小女孩的意见。她当然是愿意的,只是害羞,所以并未表态。而当她姑母询问表哥的意见时,表哥却激烈地反对,姑母问他原因,他却不说。姑母很生气,说表妹是他最理想的伴侣,两家在他们童年时就给他们订下婚约了,他必须娶她……那女孩听说这件事,虽然很难过,但更不希望表哥因此为难,就去找表哥,对他说,其实她也不想嫁给他,因为她另有心上人,她会跟两家家长说,取消他们的婚约。”

小岑插言问:“这表哥不愿履行婚约,是因为爱上了别的女子?”

唐琪颔首:“表哥听她这么说很高兴,说支持她追求自己的幸福。他们便长谈许久。表哥跟她说起自己在国内的经历,提起一个叫绿萼的美人,说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如她这样完美,凤目含情,温雅娴静,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走起路来莲步姗姗,如弱柳扶风,而且还能歌善舞,身段柔软,舞姿曼妙,声音如黄莺唱歌般好听。看见她,就好像看见家中珍藏的仕女图中的美人走了出来。她无论是嗔,是笑,或颦眉,或顾盼,定格下来都会是一幅姿态优美的仕女图……表哥说起绿萼完全是心醉神迷的样子,表妹看在眼里,也明白她永远失去他了。”

“但是,那绿萼也喜欢他吗?”小岑问。

唐琪叹道:“我不知道……可表哥肯定是花了很多心思去追求她的。他说,绿萼很喜欢翡翠,尤其是翠镯,收藏了很多,但从来不戴。她喜欢听翠镯撞击的声音,便用丝绳把一个个颜色、种水、大小不一的翠镯按一定顺序连成一串风铃,悬挂在窗边,风一吹翠镯相互撞击,就会发出一串串乐音一样的声音。她最喜欢的是在雨天听翠镯铃声,说别有一缕幽咽之意,那才是真正的‘雨霖铃’。”

“哦,是的。”小岑了然点头,“不同种水、大小的翠镯敲击之下声音也有差异,这样编结起来,在风雨中发出的声音就更丰富了,跟编钟磐石一个道理。”

唐琪黯然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继续讲述:“说起翠镯,表哥看了看表妹手腕上那个冰种飘绿的镯子。表妹有些明白,便把镯子取下来给他,说请他转赠给绿萼。表哥忙摆手说不是想要她的镯子,只是现在再看这镯子觉得那块飘绿很妙,跟绿萼的名字倒很贴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