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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哎,我说,”岳筱慧满眼笑意,“你是怕被我爸误会成我的男朋友吧?”

魏炯含着一口饭,脸腾地红了。

吃过晚饭,岳筱慧撤下碗筷,送进厨房清洗。魏炯觉得干坐着喝茶很不好意思,也跟进去帮忙。一个刷洗碗碟,一个用毛巾擦干。在两个人的配合之下,厨房很快就焕然一新。岳筱慧又把所有的抹布和擦碗布洗干净,晾在阳台上。魏炯去卫生间方便,出来之后,看到岳筱慧还站在阳台上。

他走过去,站在女孩身边。

“在看什么?”

岳筱慧向前努努嘴:“喏。”

在遥远的城市边缘,太阳正缓缓消失在地平线以下。半边天空都被染成了绚烂的血红色,向下则依次变淡,橘红,亮金,浅黄,直至楼宇与街道的一片灰黑。

在彻底坠入黑暗之前,这个城市在挣扎着展示白日里的多彩与繁华。

岳筱慧静静地看着夕阳,光滑的脸颊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每一根汗毛都几近透明。她的瞳仁里有两点燃烧的火光,其余的部分则深邃如海洋。

良久,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伸手在置物架上摸索着,很快,从花盆后拿出一盒中南海香烟。

在魏炯诧异的目光中,岳筱慧抽出一支烟,熟练地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打火机燃起的瞬间,她眼睛里那两点火光变成了跳动的火苗,随即,全然消失。

太阳沉没。黑色的海洋漫起无声的波涛。

“他过去不是这样的。”岳筱慧身上有隐隐的水汽,声音缥缈又空洞,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的,“我还记得,当我躺在婴儿床里的时候,他和妈妈会轮流来逗我。有时候,是他一个人来。年轻的脸,圆润,光滑,还有手指捏在我脸上的感觉。有一天,两个人都没来……”

魏炯无语,静静地看着夜色中的女孩,以及她嘴边忽亮忽暗的香烟。

猫悄无声息地跑过来,贴在岳筱慧的腿边,缠绕着。

“我躺了一天。饿,冷,害怕。”岳筱慧低下头,用脚背轻轻地抚弄着猫的肚子,“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哭,或者睡觉。很晚的时候,他回来了,一个人。”

猫舒服地蜷起身子,趴在女孩的脚上。

“你妈妈……”

“其实,我常常觉得这些都是我的错觉。”岳筱慧轻轻地笑了笑,“我那时还不到一岁,不可能记得这些的。但是,我清楚地知道,从那一天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把烟叼在嘴里,双手伸到脑后,解开已经松散的马尾辫,又重新扎好。

“出现在婴儿床上的,只有他一个人的脸。越来越瘦,越来越粗糙,越来越焦虑。”女孩把烟吐向深蓝色的夜空,“他没再找任何女人,但是,他没法照顾好两个人的生活。所以,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学会了自己做饭、打扫卫生、梳头发……”

岳筱慧转向魏炯,表情平静:“第一次来月经,也是我自己处理好的。”

魏炯觉得有些尴尬,但是女孩的眼睛清澈又明亮—他不能移开自己的目光。

“后来,他开始酗酒,非常非常凶的那种。你能想象么,一个初中女生,在街上挨家寻找不知道醉倒在哪里的父亲。”

岳筱慧的大半个身子都隐藏在阴影中,唯有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找到了,还要想办法把他带回家。”岳筱慧的声音轻柔,还带着些许调笑,“我甚至给他洗过澡,在他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

魏炯想了想,轻声问道:“你恨他吗?”

“不。”岳筱慧清晰地吐出这个字,“一个男人面对失去和悲痛时,却无能为力—所以他只能这样。”

醉酒的父亲。熟睡的父亲。在无知无觉中享受片刻宁静的父亲。

“我比他要幸运得多,毕竟,我对妈妈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可是,他不一样。”

女孩从阴影中慢慢走出,纤细的身形和白皙的面孔一一浮现。紧接着,一只挽起衣袖的手臂伸了过来。

“谢谢你。”岳筱慧的目光宛若月光般柔和,“谢谢你今天能帮助我。”

魏炯也伸出手去,握住那只光滑冰凉的手。然后,不知道是谁更用力一些,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岳筱慧的额头已经轻轻地伏在了他的胸口上。

魏炯的鼻子里是隐隐的发香,下巴上是长发掠过的麻痒,耳边是那梦呓般的声音:“谢谢你。”

第十八章世界的同一边

第二个凶手。

1990年,系列强奸杀人碎尸案案发。

1991年,无辜的许明良被错当作凶手,并被处以极刑。真正的凶手不知所踪。

1992年,又一名女性被用相似的手法杀死后碎尸、抛尸。然而,杜成认为,这并不是同一人所为。

换句话来说,出现了第二个凶手。

此后,他也销声匿迹,C市再没有类似的案件发生。

那么,第二个凶手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模仿。”张震梁把烟头摁熄在烟灰缸里,“国外有过这种先例。”

他拿起桌面上的一沓资料,翻了翻,打开其中一页:“比方说这家伙—1989年,美国的埃里韦托·埃迪·赛达,他用自制手枪或者匕首杀人,并在下手前向警方和媒体写信,信里面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符号。”

“他模仿的是—”杜成皱起眉头,“‘十二宫杀手’?”

“是啊。”张震梁撇撇嘴,“这王八蛋自己也供称,杀人是为了向‘十二宫杀手’致敬。”


杜成暗暗骂了一句。的确,当年的连环杀人案闹得满城风雨,媒体争相报道,坊间也有各种不靠谱的猜想。即使在许明良“伏法”后,针对他的传言仍然不绝于耳。媒体的大肆渲染,确实可能会刺激某些潜在的不安定分子产生模仿的冲动,进而去体验杀人、碎尸带来的犯罪快感。

不过……

杜成想了想,开口问道:“受害人有几个?”

“三个。”

杜成点点头,受害人的数量符合模仿的规律。埃迪·赛达既然要向“十二宫杀手”致敬,那么在作案之初就应该具备连续杀人的意图。然而,C市的这个模仿者,为什么只作案一次就收手呢?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张震梁显然已经猜出杜成的心思,“强奸、杀人、分尸,对于大多数人来讲,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情。凶手大概有模仿的冲动,但是作案后发现自己模仿的能力不够—你也注意到了,他是在非常慌乱的情况下完成犯罪的—所以,就没有下次了。”

杜成没作声,这件事的复杂程度已经超过了他的想象。本来只是追查一件旧案,现在变成了两件。接下来的问题是,凶手背后似乎再有凶手。

而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真的仅仅是模仿那么简单吗?

他把两起案件的卷宗分别摆在桌面上,不住地来回扫视着。这个动作被张震梁看在眼里,后者犹豫了一下,伸手把两份卷宗摞在了一起。

“师父,”张震梁慢慢地说道,“你说,后面这起案件,为什么没有破获?”

“多方面原因吧。”杜成叹了口气,“你也知道,咱们搞案子,特别是命案,都是从动机入手,然后围绕被害人的社会关系开始排查。”

他指指卷宗:“这种案件的被害人很可能是随机选择的,无动机杀人,自然不好查。”

“就没别的吗?”

“嗯?”杜成抬起头,恰好遇到张震梁意味深长的目光,他立刻意识到徒弟把两本卷宗放在一起的意图。

“我们对案件的所有分析,都是建立在一个假设的前提之下的。”张震梁斟酌着词句,“1990年的系列杀人案,真凶并未落网,而1992年杀人案的凶手,是对前一个凶手的模仿。”

杜成看着张震梁:“你继续说。”

“我得承认,师父你分析得都很有道理。”张震梁回望着杜成,“但是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我们的对手其实就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

“对。”张震梁突然笑笑,“这就是1992年杀人案没有被破获的另一个原因。”

杜成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

张震梁指指摆在上面的那份卷宗:“师父,你最好看看这起案件的办案人。”

林国栋看看玻璃门上的“三和翻译公司”的字样,推门而入。

说是公司,其实只有一间小小的办公室。室内堆满了尚未开封的打印纸和成摞的文稿,本就狭窄的房间内显得更加逼仄。靠窗的墙边摆着四台电脑,三男一女,共四名打字员在埋头忙活着。一个穿着蓝色毛衣、灰色羽绒马甲的胖子坐在桌前按动着计算器,见林国栋进来,抬起头询问道:“你是?”

林国栋记得他姓姜,上次对自己进行面试的就是他,忙堆起笑脸:“姜经理……姜总,我是来送稿子的。”

“哦……你姓什么来着?”姜总停下手里的工作,“对了,姓林,J大外语系毕业那个,是吧?”

“对对。”林国栋连连点头,他凑到桌边,从手里的塑料袋里取出一叠打印纸,“我翻译好了,您瞧瞧。”

姜总左手拿原文,右手拿译文,仔细对照着检阅,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林国栋微弓着背,垂手站在桌边,面色谦恭又平和。

几分钟后,姜总放下文稿,清清嗓子:“不错,老毕业生,功底还是有的。”

林国栋直起腰身,微微点头,神色颇为自得。

“姜总过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