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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渐进



                                            风不定,人初静,明月落红应满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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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愉的回忆1:

        风裹着绵绵细雨侵袭人心,昭示出新一轮寒潮终于来袭。这个地方原本就是乡野僻静之地,鲜少有大城市车来车往的废气和人吐人吸的二氧化碳,所以这里从早到晚的安静,连三伏天也要比城市安静,安静的让人一不小心就睡去。

        睡去,醒来,又是一天。

        她在新一天的昏沉中安静了一日又迎来一夜:诺大的房间没有开灯,一如既往的保持让她清醒的冷色调子,犹如出事后的每一个夜。她曾经很排斥黑暗,觉得天大地大的空间里只有自己,连呼吸都那么清晰。

        茫茫然一日复一日的偶然一日,她发现自己早已经习惯这样的夜和这样的一个人,就像人潮涌动的白天,一个人开车,一个人行走,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做饭……记得开始时,她把钟点工阿姨辞了,说是习惯了自己做饭。婆婆笑着说那可太好了,我们小东就是吃不惯外面的饭,连念大学的时候都是家里阿姨做好往学校隔三差五的送。她对这个各行各路的人不熟悉,听完婆婆的话只在嘴上“哦”了一声,心里却想原来不过是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哥儿,也不嫌人笑话。

        当然,他也是笑话她的,嘴上虽然不说,但是两个人少有的交集还是能互会出你我共知的疏离和鄙意。

        如果一直维持这种疏离倒也好了,比如两个房左房右的邻居,每天要做的事不过就是点头,招呼,以及再见,偏偏两个人顶着虚情假意的婚姻关系,所以人前必须秀出恩爱。

        这是一个虚假的时代。

        明明虚假,却还有人看得津津有味。正如电视上铺天盖地选秀而出的那些年轻艺人,他们全是炒作而出,比不得那时年代的沉淀和沉稳。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都浮躁,都极尽心思的想不劳而获,渴望攀附上权贵并有朝一日飞上枝头成为众人口中的焦点。她的家族和张远东的家族便就如此而联姻,一个有着传媒世家的虚名,一个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资金实力,两相联合后,“华博传媒”登台亮相,涵盖了演艺、出版、制作等等与文化有关的经营业项。

        于是,她成了众人口中的张太太,华博台面上的人物之一。

        台面上的日子很是风光,加上夫家的财权实力,华博投资的电影,买断的演出,推出的艺人……一切有声有色,大有传媒帝国的雏形。因为张远东与公公的矛盾日渐深沉,她不得不充当起缓冲的角色,一面缓和两边的无硝烟战斗,一面又要躬身打理华博的日常事务,因为张远东根本不屑人前露脸,他巴不得华博跟他无关,所以那些管理及公关的事宜就全权落到了她的身上。

        进入那个有着几米高度的朝阔办公室,坐在很多人企慕的真皮椅上,看着落地玻窗外头的无限繁华……那一刻,她涌出的不是堪破一切的云卷云舒,而是不胜寒的高处,只一人危楼的孤独。

        但她不是温室的花朵,她的出生和成长都在农村,自小就跟着离开父亲的母亲生活在人情纯朴的乡野,衣食虽然无忧但不富庶,加上母亲对她向来严格,所以她很早就懂得自立,且也自给自足过。现在换了一个生活场景,她自然不能坐享这种富贵,就如母亲临走时所说:

        “贫穷或富贵没有本质区别,就像你以前和现在的生活没有改变一样。只不过你现在占据的是所谓的富裕阶层地位,富人比穷人拥有更多的财富,占据更多的社会资源,理当更尽社会责任。”

        母亲与父亲结合之前,也是一名新闻从业人。

        她还记得第一次踏入江家书房,扑面而来的一幅狂草: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

        父亲在身后说这是你曾祖父的亲笔,是为家训。彼时她年纪尚轻,即便母亲从小就教育她礼义仁孝,她还是不能通晓为何“生养了万物而不据为己有,为万物尽了力而不恃其能,助万物成长而不宰割”就是最深的“德”。

        后来,她才渐渐明白所谓的“德”,不过是心底的一把尺子,尺子在,人才平稳,才不虚无,才不会孤独。

        那时的她在高处,在危处,如果不是这把尺子的抵死坚持,恐怕她早就被内心的孤独吞噬。

        何为她的孤独?

        江愉的回忆2:

        其实骨子深处她是恨母亲的,尤其当生父出现她面前并把她接走而母亲无一句解释的时候,她恨极了母亲。她像她本来是一个无忧无虑不懂深沉是何物的天真女孩儿,一下子,就从天真到了成熟,从懵懂到了省事……悦姨说你母亲也有苦衷,当年你父亲有一个红颜知己,他们的关系保持到了你母亲离开。

        历史何曾相似。

        兜兜转转,迂迂回回,当日不懂“红颜知己”为何物的她可会想到今日?

        用一句世俗的话来形容,“上梁不正下梁歪”,上一辈的历史在她这一辈中重演,真是好笑。她当然不可能把这些告诉父亲母亲,她甚至知道公公婆婆也是知道张远东有个“红颜知己”的,她不生气,只是没来由的自嘲,要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自己也找个男颜知己,反正她和张远东的生活是无交集的两处。

        事实上她还真有一个类似于男颜的人,有一段还未戳破关系就因被人接走而中断了的感情。

        她给自己泡了杯姜茶,重新坐在窗户下。CD机里缓缓流淌出音乐,年少时,不懂惆怅是何物,只一门心思装发愁,愁长大,愁分别,愁你将来忘了我而我再也想不起你……而今多少个年年月月,她倒的确把其中一个名字当成了名字,从中找不出丝毫的感情了。

        关伟,一段明媚青春和灿烂时光。刹那间光影恍惚,却于眼前掠过“张远东”三个字,成了压在心口的沉重回忆。

        她想自己也算往来繁华场中的人,交往的朋友不算少,为何偏偏甩不去这个名字。

        从不在人前落泪,自从母亲二度离开她就再也不在人间流泪,坚强如她者只有从容有度的微笑,似训练有素的弯曲嘴角和眼角,然后说:“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很高兴认识你。

        张远东的回忆1: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记忆中的每一次中秋都是如此。小的时候母亲说那是月亮在躲生日,后来预见了初晓,她说那是因为世间只有一个月亮,它因世间的团聚而感怀身世,所以躲在一边嫉妒呢。再后来又听人说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今日团聚是为了明日分离,明日分离是为了后日团聚,月亮承受不起“团团圆圆”的盛名,所以躲避。

        他抽着烟,看着天上一轮月圆。

        初晓已经入睡,一个人照例霸占到他那一边,还把被子压在身下……他给她盖上毛毯,缓步走到阳台上,抽烟,看月。

        为何看月,而非赏月?

        因为他没有欣赏的心情,因为他忽然忆起一些斑驳的,不连续的影像来。当他看到方初晓的睡姿时,他想起了另一个人缩成一团的姿势,想起她在事故之后的脆弱,从来没有展露在他面前的脆弱,当他无意识的撞见那一幕,胸口竟然往内凹了一下。

        她在人前永远是举止得体,笑得清风雅静。包括跟她说话,哪怕他那种冰冷态度直白逼人,她还是只阴晴不定的发出一声“哦”。

        人是极贱的动物,得到的日渐平淡,得不到的反而揪心。

        一根烟,须臾成烟。

        张远东的回忆2:

        婚礼上的他差点又跑,要不是一回头又撞上父亲的怒目,他恐怕又迈动步子朝另一个方向奔去了。但是盟约在前,他不得不压抑愤怒遵循着婚礼礼仪。

        站在人群焦点的他,按惯例用目光迎接他未来的妻子,迎接一个只有几面并且连名字都还不熟悉的女子。红唇白纱,谁的爱恋?谁说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个世界太多的凑合夫妻,比如他张远东和江愉,比如发小关伟和聂宝儿……人已经缓步至面前,伸出手,挽过去,并肩站在主婚人面前。这个婚礼本该是他和方初晓的,时日一变,婚礼的新郎依然是他,新娘却换成了她人。他都不甘心,何况方初晓?

        所以当方初晓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他是又惊又喜。

        喜的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戳破这种关系,他就可能不用去面对心不甘情不愿的婚姻了,但忧和惊的是他和父亲有盟约,如果他和江家联不成姻,那面方初晓的命运堪虞……活生生的恐吓和要挟,就在他和他老子之间。

        方初晓一席白纱,比之江愉身上那件当然单薄而又简陋。

        他看见江愉收回眼神,朝他盯了一眼,但很快就又重新看向方初晓,并且掀开了罩在面前的面纱……江愉看他的那种眼神,如果没看错的话竟然是——欣喜。

        可惜收得太快,以至于他不敢下确定。

        “我是张远东的爱人!他要结婚的对象是我!”

        这一句话一出,惊恐的是张氏和江氏众人,热闹的是在场所有客人。也幸好张远东父亲怕出意外,所以婚礼安排的极其低调而无新闻界的人在,但方初晓的突然出现还是让张父咬牙切齿,狠狠看了张远东一眼,眼神之意再明显不过。

        聂宝儿后来告诉他,说方初晓八年感情成空,眼睁睁看着你和她人成婚,一下子气血上头,就乱了方寸言不择路,注定失败。

        他当时的眼里只有方初晓,所以这句话直接无视。

        事实或许应了聂宝儿的话,得不到家庭祝福的感情很容易失败,果然失败。

        当时他看见方初晓颤抖着身体,指着江愉:“他是我的!他的太太是我!是我方初晓!”

        聂宝儿后来转述过江愉对方初晓的评价,说婚礼上的方初晓和婚礼后的方初晓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一个感性,一个理性,界限分明。

        婚礼上的他一言不发,因为他老子忽然走到他背后,咬着牙说了一句“除非我死,否则我让人追杀她到天涯海角”,不止他,连江愉也怔住,两个人齐齐回头看向表情迅速平静的张父。而眼前,方初晓泪已满面,虽然一句话再也说不出。

        江愉忽然朝聂宝儿说了几句悄悄话。说了什么,他也是过了很久才从聂宝儿的口中知道。

        聂宝儿迅速离开人群,没多久,有人上前欲拉走方初晓,他西装礼服下的手握着拳头,差一点就要冲破理智……江愉却伸手拉住了他。

        就在江愉伸手拉住她的那一刻,方初晓忽然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