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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就这样,每年寒暑假,朴先生都会来中国淘宝,后来还在汉城开了一家古玩店,所卖物品基本上都是从潘家园、大钟寺等地购得。我问他:“你买这些文物上飞机没人查你?”朴先生笑着说:“扣过两次货。后来我采取掺水的方法,就是买一大堆假货,中间夹带几件真东西,通通照着现代工艺品填表报关,很轻松就出去了。”

        “中国文物造假的水平全世界最高,就是中国海关自己的专家也无法准确辨别出来!”末了,朴先生又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

        我留意到,像朴先生这样经常穿梭于潘家园的中国港台以及东南亚地区的古董商很多,其实他们自己清楚,从潘家园买回去的东西,能有百分之几是到代的老货就不错了,可是赚钱是商人们永恒的逻辑,不管真货假货,反正带出去以后有市场、能赚取好利润就行。好笑的是,咱们国内有一些有钱的“烧包”,竟然千里迢迢奔国外再把那些个假货倒腾回来,弄张发票,过海关时戳上一个“火印”,表示“流传有序”了。倘若这些主儿把买回来的假货“金屋藏娇”、自我欣赏或显示文化品位以抬高身价也行,于世无害。可很多人却不这样,他们图的还是钱。这些真假尤物回国后或被现买现卖,或被暂时囤积起来,待价而出。偏偏一些拍卖公司对国内老百姓手里的宝贝挑三拣四、嗤之以鼻,可一见着“火印”和国外交易证明就如获至宝、拿着就拍,而且还十拍九成交。2006年,一位景德镇的瓷器贩子亲口告诉我:当年有三家颇具名头的拍卖公司高价拍出的五件“海归”清代“官窑”瓷器,均系出自他之手的高仿品。相比之下,那些前些年还是抢手货的“海归”学子实在可怜,他们耗费青春、耗费钱财,如今学成归来,身价竟然还不敌那些“海归垃圾”!人家有人出钱追捧,奈何?

        来潘家园淘宝人数众多的当然还是第一方面军——中国人。与老外相比,国内一些经验老到的买主要狡猾多了。一件东西明明看好,硬是要装出个看不好的样子,挑出一大堆毛病来,不是有剥釉就是有残裂,或者器型不规整、不典型,臭它个一无是处,然后再谈价。这一招往往还灵见,市场上眼好的人凤毛麟角,新货漂亮,出价高,老货多少都有些残缺,他们不要。所以卖主只好明知东西好、到代,但为了货币回笼只得少赚几个钱也卖,一面数钱一面还不甘心,嘴里念叨着:“这东西要是拿去拍卖,可以发大财!”这时候,碰上尖刻一点的买主,还会酸溜溜地揶揄他两句:“那您别卖给我,赶紧送拍去呵!”话到这儿也就说绝了,出土的东西,没有很硬的关系,他敢送拍卖公司吗?只好讪讪地笑道:“嗨,您今儿个捡大漏儿喽!”说着将东西打好捆,交给客人,一声“您走好!”便结束了本次交易。

        在潘家园的常客中,大家最愿意津津乐道、口口相传的故事,大多都与“捡漏儿”有关。尽管这些故事的内在逻辑如同打麻将的瘾君子一般——报喜不报忧,但是,那一个个从潘家园地摊上脱颖而出的“灰姑娘”与“黑马王子”,却似乎是“潘家园口头文学”中的永恒主题。

        第三章  寻梦潘家园  “捡漏儿”?“打眼”——国宝古画=5斤猪肉

        1988年端午节前后。北京城东。

        祖籍东北的侯先生早年在京城东南面跟着建筑工地卖肉为生,后来城市外扩,他的肉摊儿摆到了现在的潘家园一带。当时那地方还没有形成正规的旧货市场,只有一溜儿人称“鬼市”的“破烂摊”。每天大黑早老侯蹬三轮拉着猪肉来到这里时,老远就看得见人影晃动、悄无声息,手电光忽闪忽闪的。“真是奇了怪,只要天见亮,人影都没了!要不,怎么叫鬼市?”老侯经常这样向没到过这地头的老乡们作如是描述。

        那天刚吃完端阳粽子,太阳大、天气闷热,出门的人不多,直站到下午快收摊的时候,老侯的摊上还有半边猪肉没卖完。他大声吆喝:“收摊了!猪肉两斤以上半价了嘿,要买赶快!”喊了半天还是没多少动静。他正想着收摊回家,却见一人挟着只旧蛇皮包匆匆赶过来搭腔:

        “大哥,俺用这幅古画换两斤猪肉成啵?”

        “咋地?东北老乡啊?赶鬼市卖画来的?咋这时候才到呢?坐在这旮旯儿等明早两三点钟再卖吧!”

        “不成啊,俺媳妇儿上午开的刀,咱得把画卖了弄点肉回去给她熬点汤喝不是?”

        “弟妹来北京治病的?”

        “肝癌,哈尔滨医院都不敢动手,只好来北京开刀。大哥,俺这画是爷爷辈传下来的,您接着不会吃亏……”那人一面说,一面从蛇皮包里摸出一卷皱巴巴、发黄了的古画。

        这是老侯听到的第一个关于古董的故事,他挺认真地推辞道:“糟蹋你哥了不是?大哥一个卖肉的屠夫还装啥斯文、要啥画?送两斤猪肉给弟妹养病就是了!”

        “那不成,猪肉我不能白拿。大哥你要存心帮我就得把画收下!”

        “那咋行?你这古画得值多少钱呵?我咋能趁人之危呢?”

        “没啥,也不是花钱买的,俺爷爷在东北军时用两只馒头跟逃难的太监换的……”

        经过一番谦让,老侯随手砍下一刀猪肉,大约有五六斤重,也没过秤硬逼着老乡拿走了,那幅画他也只好留下来,初始他还有点心虚,真正觉着亏欠了落难的老乡,后来算了一笔账,  心里稍许舒坦点:五六斤猪肉不比两个馒头便宜?

        几天后,老侯把那幅古画随身带上,到鬼市想找人问个明白,没想到那些到鬼市淘宝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说他上当了,说这幅名为《皇家秋猎图》的画连个明确的作者都没有,却盖了三代皇帝的鉴藏印章,指定是赝品。那时候老侯不知道啥叫“赝品”,可他却信死了一个理儿:老乡绝不会骗他。退一万步,就算这幅画是假的,那也是那个逃难的太监骗了老乡他爷爷。再说他本来就没打算把人家这画留下,乡里乡亲的落难了,送几斤猪肉给人家吃又怎么了?

        可是不出三天,却有人给了老侯完全相反的说法。一位经常上摊来买肉的文化馆美工仔细打量了这幅画,还用尺子做了丈量,告诉老侯:这幅长达1200厘米的手卷是元朝宫廷画工集体创作的,所以没有具体作者名字。上面盖有乾隆、嘉庆、道光三位皇帝的鉴藏印,应该是清宫藏品。他还嘱咐老侯这幅画值大钱,要小心保护好,千万不要弄坏了。

        老侯就是老侯,过他手买肉的人成千上万,什么样的角儿没见过?说是假画他不信,说价值连城他同样没往心里去。那鬼市上啥画儿没有?顶贵重不也就卖个几十百八块钱?所以自此以后他没再向人打听那幅古画的事了。没想到退后两三个月的某一天,那位文化馆美工带来一人到肉摊上找他,提出要买他那幅画。老侯把猪肉托付给旁边的同行,赶紧领着他们一道来到自己租住的地方。一路上他想:只要把那五斤猪肉钱给整回来就成!

        美工带来的人看起来没什么富相,可眼界奇高,出手更阔得不得了,看过那幅《皇家秋猎图》后,当即丢下一句话:“往后你就不用再住这样差的房子了!”

        老侯还没琢磨透这话里的意思是寒碜他还是什么别的,那人就撂下一只大皮包,随口说了个三位数字,吩咐说:“你点点好!往后也不用卖肉了!”  老侯只听清其中一个“万”字,就吓了一跳,赶忙说:“不用数、不用数……”包也没打开就把客人送出门。

        客人走后,老侯打开他留下来的钱包,眼睛发直、面色苍白。他花了好几个小时,一连数了十几遍,真他妈像别人笑话穷人怵钱似的:“穷鬼见钱莫上手,数钱数得手发抖!”老侯乐滋滋地骂自己、怨自己,平日里在一群屠夫当中有头有脸的,今天怎么了?数几沓子钱都数不利索,一会儿越数越多,一会儿越数越少,累得他满头大汗,下午拿刀砍肉,手还在一个劲儿地抖个不停。

        到底买走《皇家秋猎图》的人给了老侯多少钱,到现在也没人知道,他自己也从不溜口。大家看得见的公共信息是:打那不久,老侯在小井买了一户两居室的楼房,外带北京户口。而且从此以后他不再摆肉摊儿了,天天在鬼市里学着淘画卖画,慢慢地还混出了个名头,人称“画儿猴(侯)”。再后来,潘家园旧货市场正式成立,老侯在里面买了一个门面,正儿八经地当上了书画店的老板。有时候,走得近些的朋友向他打听那幅《皇家秋猎图》究竟卖了多少钱,他死活不透风,只是说那个东北老乡不是人,是财神菩萨下凡救苦救难的,理由是后来他想分一半钱给那个老乡,但是找遍了北京市的各大医院都没见踪影。“亏!我那老乡亏高喽!”还有一次老侯喝酒喝高了,酩酊大醉,朋友想套出他一点儿口风,问他到底赚了多少钱?他却随口编了一段顺口溜生生地把人给挡回去:“……要脱贫,靠古人;想致富,去捡漏!”

        直到两年后,这幅名为《皇家秋猎图》的古画现身美国纽约拍卖会后,大家才真正瞪大了眼睛——落槌187万美元,折合人民币1600万左右,创下了当时中国古代书画拍卖的世界纪录。

        到这时候,老侯为了解除人们的误会,才申辩说自己只拿了拍卖价十分之一的钱,而且画不是他卖到美国去的。

        老侯跟别人说,他不后悔,别人赚得再多那是别人的本事,“不过嘛……”说到最后,他常常这样补充一句:“咱中国的画儿被老外弄去了,还真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