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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记得有一次,停电,厂里便点着蜡烛一直批我到深夜,批判者换着班去吃饭了,我一直在那饥寒交迫地坚持着。散会后,身和心都在深深的痛苦之中。这时,我的小屋子的小气窗被推开,一位老干部悄悄递进一包东西,我接过来,她便走了。我打开一看,原来是几个还有热气的包子。

        我挨批判后,下车间劳动。两年以后,"四人帮"就折腾完事了。他们一倒台,我的那些"反动言论"就都不成立了,于是我又当了干部。这时有人间我:"你能饶了他吗?"谁呀?""给你挑出l08条反动言论的那个官呀!""不饶怎么办?""他批你,你现在也该批他,让他难受难受。"我说:"算了,这样批来批去哪一年算完。还耽误了干正事。""那你怎么想?""我衷心希望他能成为党的好干部,人家成了党的好干部了,对他的妻子儿女、父母亲朋,对党和人民的事业都有好处,咱自己不是也多了一个知已吗?"

        这样尽可能地少互斗,使我节省了不少时间。

        如果有谁问我:"魏书生,这十多年来,你的工作负担越来超重,为什么你的精神却总显得很轻松?"真心诚意地说,那是因为我没有对手。这些年来,我没有和哪个人作过对,没有整过哪一个人,即使对于有很多缺点的人。我也是能救则救,救不了置之不理,也决不害他,决不逼着他犯更多的错误。

        八年以前,有人告诉我:"咱们学校老师对你都挺好,了解你的为人。一所学校有那么一位老师总嫉妒你。"我说:"应该嫉妒我呀,我才教了6年书,就被评为特级教师,确实使人嫉妒。"

        我说:"要说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人家。"

        "你们以前认识?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不,以前我们素不相识。""那你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我说:"正因为素不相识,人家却肯舍出一部分脑细胞来给咱造谣。倘没有我,人家用这点脑细胞学习,工作,干点什么不好,人家冒着降低人格的危险给咱造谣,容易吗?"

        "当年的批判,起了帮我认识社会,开阔胸怀,磨练意志的作用。今天的诺言,当然更能起激励我前进.促我努力的作用。

        人家帮助我进步却浪费了自己的脑细胞,还降低了自己的人格,难道不是我对不起人家吗?"

        后来我和这位老师见了面,我满怀歉意,很自然地和人家相处,以致他由过去的造谣说坏话,变成背后经常说我的好话了。

        我想,在人世间,尽可能人与人不要斗起来,不要对立起来,这样对双方都有好处。

        文革中我这样说,便被批判为"鼓吹阶级斗争熄灭论"。现在也仍然有左得可爱的入,说我阶级斗争货悟不高,说"宁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是纵容了阶级敌人。我总想,对正常的人来说,我们日常接触到的,基本都属于好人,都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大家忍一忍,让一让,相互都会变得比昨天开阔,有缺点的人也会受到感动。如果对周围的人非要立足于追究,整治,不依不饶地无情斗争,那就容易把好人也造成阶级敌人,文革中的教训难道还不够沉痛吗?

        有的做出成绩的青年班主任,很难过地同我谈心:"我们也愿当班主任,愿搞改革,搞班级管理做出了成绩,起初很高兴得到了肯定,受到了褒奖,但紧接着嫉妒也来了,闲话也来了,谣言也来了。我们真忍受不了这东方式的嫉妒,魏老师您说,我们该怎么办?"

        我真不知告诉他们该怎么办,我只好讲自己挨批判,遭嫉妒的经历。讲自己尽可能容难容之人,尽可能化对手为助手的观点。我想,在东方式的嫉妒最近几百年不可能根绝的情况下,我们只能够通过改变自己的观念,求得心理的平衡,以不耽误自己的工作。倘若真的跟低层次的人斗起来,那不仅会耽误了自己前进的路程,更可悲的,会降低了自己的人格。因为在通常情况下,跟低层次的人争辩,你须用低层次的观念,低层次的动作、表情,以及低层次的语言,才显得相称。你愿意这样做吗?

        独木桥上两人相遇,谁也个肯相让,先退回来让对方过去,于是二人在桥中对立着,坚持着,都想当胜者,其实此时,他们已经都是失败舌了。首先他们都已成了鼠目寸光.低层次的人;其次,他们部已失去了想要得到的东西,抢先过去的那段时间,并且已不知已失去了几倍于那段抢先过去的时间。

        节省互斗的时间,应该是人们研究的生活艺术。

        5.多学习,少批判

        1979年,我开始搞班级管理自动化的实验,引导学生增强自我教育能力,引导班干部管理班级,我的好多事务性工作都由班干部去做了,同学们很高兴,班级凝聚力明显增强,纪律好起来,学习成绩提高也较快。

        我大部分时间用于全校学生的思想教育、纪律管理.班级工作大部分由学生做,效果尽管好,个别专家却来指责:"这符合凯洛夫的'三中心'吗?这么搞还要老师干什么?"

        人家批我。也触发了我那根批判的神经,于是也批判人家。我说:"凯涪夫是苏联人,没有教育实践经验,写完了《教育学》之后才当了一年中学校长,为什么他写的书,过了这么多年,我们中国人还非要奉若神明不可呢?"

        为了使我的批判有理有据,我确实用了不少时间,浪费了不少精力。待到自己批判累了,还耽误了不少正事时,才猛然醒悟:自己文革中得的"批判"病又犯了。

        文化大革命中,《人民日报》曾发表过《七亿人民都做批家》的社论。于是乎一些喜欢批判的人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上窜下跳,四面出击:天地君亲,江河山川,花鸟草虫,古往今来之人,国内国外之事,几乎无所不批。大字报铺天盖地,帽子棍子充斥人生的各个角落。直批得是非颠倒,黑白混淆。

        其中一些以批判家自居的人,实际是一群迫害狂,嫉妒狂。自己写不出像样的东西,便拼命批判别人的作品;自己不会搞什么像样的建设,便千方百计对别人建设好的东西进行批判。这倒很像非洲的一种树,永远长不成材,但毒性很大,也不让别人成材,在它周围数尺之内,寸草不能生存。

        遗憾的是,不仅仅几个批判家失去了作人的尊严,作人的意义,更有害的是一些本来善于做实事,善于学习的人也被"做批判家"的口号所毒害,沾染上了"凡事批三分"的毛病。

        良知提醒我要治疗凡事好批判的病,因为这病的危害很多:

        1.培养了吹毛求疵的坏毛病。据说衡量批判家水平高低的重要标准,就是看敢不敢批大家都认为真善美的东西,敢不敢批大学问家都认为正确合理的东西。倘从浅薄的角度去找真理的毛病,当然也不是挑不到,只是这样挑的结果,只能养成一种从太阳中寻找黑点的病态心理。

        2.能变得孤独。当以批判家的眼光看周围的人时,必然疏远了和周围同志的关系,自造了一个封闭孤独的自我。个人如此国家亦如此。"文革"中,我们又是批美帝,又是批苏修,又是批西欧老牌资本主义,又是批复活的日本军国主义,地球上几乎都批遍了,于是产生了孤独感。为了掩饰孤独,便天天吹牛,说:"我们的朋友遍天下"。所谓遍灭下,其实算来算去只有两个:-个越南,一个阿尔巴尼亚。后来这两个朋友,-个拼命骂咱们,另一个打咱们的时候毫不手软。

        3.容易学坏。每天寻找不好的东西进行批判,如果头脑没发昏,批的真是假恶丑的话,那就容易应验一句话:"久在河边站,哪能不湿鞋。"不能设想,满脑子装满了别人缺点错误的人,自己反倒有许多优点长处。

        4.失去学习机会。忙着去寻找别人的缺点,自然无暇顾及人家的长处.自然就失去了学习吸收别人的优点长处.吸收营养的机会。

        5.浪费生命。偶见严肃的批判家在建设中发现问题不得已而批之,们他们首先是建设者。纯粹以批判成家者如姚文元之流,本来有才华,只因以批判为职业,除留下骂人、批人的文章外,没留下像样的东西。对别人的害处且不论,这样做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自己的生命?

        对批判的弊端逐渐的加深着认识,我便努力医治自己喜欢批判的毛病,不断叮嘱自己要以吸收的眼光面对人生,面对社会,面对宇宙。

        还是在中学读书时,我便想:任何真理都有一定的时空范畴,如果多走了一小步就会成为谬误。那么反过来,是否存在它的逆定理:任何谬误在一个极特殊的时空范畴内会成为真理?我想证明这个逆定理的存在。

        我在学习教育理论时,既学孔夫子、陶行知、凯洛夫这些为学术界肯定的教育家的著作,也看蔡元培、杜威等争议较大的人的一些观点。有道理的吸收,大的方面没道理的,想想它在哪个特定的条件下可能有些道理。我提出教师要为学生服务的指导思想时,就曾从杜威的儿童中心主义观点中受到启发和鼓舞。

        与人交往时,从吸收的角度出发,益处也很多。对周总理、雷锋、华罗庚,我们理所当然地要吸收他们的高尚品质与横溢的才华。对同围普通的同志们,也应该想方设法学习他们的长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