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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那方他练功的沙地上,一颗小石子都没有。不知他是费了多大气力,才将那些小石子清除掉的……如果大家都这样珍惜时光,勤加修炼,我想我们妖族,绝不会永远沉沦下去……”

            我们两人都沉默了,望向远处的龙宫。那里,仍然是丝竹之声不绝;粉白黛绿的美人,在殿中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我终于问了一个我藏在心中很久的问题,虽然有些唐突:“白姑娘,你来自哪里?是我父王……把你纳入宫中的么?”

            白秋练平静的话语,穿过丝竹管弦之声,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我是洞庭的白鱼精,我的相公姓慕,叫蟾宫。  是你的父王,把我抢入龙宫的。”

            我张大了嘴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白秋练静静看着我,道:“公主不用惊讶。你父王做这种事,还嫌少了么?我白秋练,也不是第一个。”

            我还是呆站在那里。白秋练叹了一口气,拉着我的手,坐到一旁礁石上,说道:“十七公主,咱们坐一会儿吧。我入宫时间不长,但也看得出来,东海龙王这么多儿女,唯有十七公主你,好象跟他们都不一样。”

            我顺从地坐到她的身边,偷眼看去。只见白秋练凝视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的脸庞边飘拂着几缕乌黑的秀发,映着白玉般的肌肤,真的是非常美丽。

            良久,我听见她轻声说:“此时如果还在人间,应该是秋天了。不知道蟾宫的秋衣,有没有人为他准备呢。”

            我吃了一惊,脱口问道:“人间?你的相公,是个人类?”

            白秋练嫣然一笑,容色瞬间明艳照人,道:“他自然是人类,而且还是个雅量高洁,满腹经纶的才子。”

            我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他……他可知道你的身份?”

            白秋练的笑容更美了:“他自然知道,我既做了他的妻子,这种事情怎能瞒他?不过蟾宫他人很好的,一点也不在乎,还是一样爱我。这个书呆子,当初我在洞庭湖畔初见他时,便是在一个月夜。他坐在船头,琅琅诵读诗句,令我一见倾心。”

            她轻轻念道:“水面细风生,菱歌慢慢声。客亭临小市,灯火夜妆明。”

            她吟诵的声音韵律优美,铿锵有节,有如断冰切玉一般,入耳只觉有说不出的清雅好听。

            我听得有些痴了,道:“这就是诗么?比咱们龙宫的曲子还要好听。”

            白秋练道:“是啊。这就是人类创作出来的一种东西,人有时候比咱们,可要聪明得多,重情得多呢。这首诗是一个叫王建的人写的,他描述的,是水边小城的夜色,你想啊,水面吹着徐徐的清风,随风送来采菱少女的歌声,而小城中已是灯火初上,这是多么美好的一幅人间画面啊。”

            我用力地点头。白秋练笑了,轻轻道:“我再诵读一首给你听,成不成?”我喜道:“好啊,不过,你要讲给我听,这诗中的意思,好不好?”

            白秋练温柔地一笑,道:“这是一个叫上官婉儿的女子写的。诗中大意,是讲她在秋天的日子里,看到落叶从枝头飘下来,便开始思念起远方的那一个人了……”

            她柔和清婉的声音,在海水中一字一句、幽幽传来:

            “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余。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书中无别意,唯怅久离居。”

            远处龙宫仍然灯火辉煌,可是我们却视而不见,久久地陶醉在这些优美的诗歌里。在听白秋练吟诗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一种错觉,仿佛我们两个此时不是坐在这幽暗的海底,而是已来到了那个美好的人间。

            金龙公主

            父王左手拿着一张雪白的半透明的绫绢,那绫绢上似乎还飞舞着一个朱红的大字,他站在玉阶之上,面色阴沉地看着满宫后眷。突然一挥长袖,把案上那些玛瑙盘盏都挥到地上,只听呛啷啷一阵乱响,那些昂贵的盘盏都跌得粉身碎骨。

            所有人吓得都屏息静气,只听见父王如雷的咆哮,震得殿宇嗡嗡作响:“是谁放走了白秋练?是谁找到了许真君,写下那道该死的赦令?是谁?”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站出身来,向着父王慢慢跪了下来,说道:“父王息怒,白姑娘,白秋练,是我放走她的。”

            父王一下子怔住了,我看见他龙须向上猛地一翘,大喝一声:“是你?小十七?你知道你干了些什么事情!”

            我吓得全身一抖,因为过往的无数经验告诉我,父王是动了真怒了。但我仍强撑着站直身子,低声道:“父王,儿臣没有错。许真君……也是儿臣去求的他,他才写了那道赦令的。  ”

            父王脸色都变成了青色,龙须也在微微颤抖:“你……你说什么?”

            母亲吓坏了,爱女心切,她已忘了害怕,从妃嫔中抢步出来,一掀下裙,跪在琉璃地上,叫道:“表哥!表哥!莹儿她一向温柔和顺,胆子又小,这次必是无意为之的,并不是存心来与你作对,你可千万莫要动雷霆之怒啊!”

            父王身边的嫔妃,面上倒多有幸灾乐祸之色。尤其是父亲的新宠如愿夫人,若有若无地在一旁道:“倒看不出十七公主有这样的胆识,以后……看这事态发展下去,咱们龙宫,说不准还要仰仗十七公主呢。”

            她这么加上两句,父王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喝道:“莹儿!父王一向看你听话温顺,没想到你私底下竟敢这么无法无天!”

            看到他暴怒的样子,我突然感到非常害怕。他该不会一怒之下,显出神龙的真身来,把我一口吞掉吧?就象钱塘君吞掉泾水侯的小儿子那样?

            父王怒目圆睁地瞪着我,我都能看到他眼中冒出金色的火花。完了……完了……我头脑里一片嗡嗡声,眼前顿时黑了,耳边隐约只听到母亲的哭喊:“你……你吓死我的儿了……我儿要有三长两短……我……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悠悠地醒转过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藕荷色帐顶。我的寝宫?我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把床边坐着的一人吓了一跳,他转过头来,我吓得差点又要昏倒:“父……父王……”

            坐在床边的,赫然是我那刚发过雷霆之怒的父王。此时他看我醒了,立刻换上一副愠怒未消的样子,可惜我已看清了他见我醒来时,脸上那一瞬即过的喜色。

            在他没有七窍生烟的时候,他看上去倒还是个很慈祥的父亲。尤其是他不穿那件剌得人眼花缭乱的金丝织成的锦袍时,我看他最为顺眼。

            我偷偷地看着他,他严肃地瞪着我,但圆眼中终于渐渐带了笑意。

            我的心顿时软了,我本来就是个孝顺的孩子,而且觉得自己确是忤逆不孝,居然偷偷放走了老父的爱妾。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如果我不放走白秋练,那是拆散人家恩爱夫妻,也同样是罪不可恕。

            父王看我脸上神情转换不定,以为我还在怕他责罚,闷声闷气地说道:“你不用害怕,父王不会责罚你的。哼,你的母妃,倒真是护犊情深,还说什么如果你有三长两短,她便要与我同归于尽。真是笑话,我堂堂东海龙王,这么容易被人拉着同归于尽?这个笨女人!”

            他虽是气哼哼地说这番话,但嘴角边却不由得带上了几分笑意。

            我东张西望一番,没有看见母亲熟悉的身影,忍不住怯怯问道:“母妃呢?”

            父王摸摸我的头发,道:“她去亲手给你做凤肝羹了,说是你吓坏了,得给你补补身体。”

            我低下头来,父王慈爱的举动,让我鼻子有点发酸:“对不起啊,父王,我知道您喜欢白……白姑娘,可是人家是有相公的,她的相公是个姓慕的读书人,会背好多好听的诗歌,我以前都没听过那么好听的诗……她想念她的相公,留在您身边又有什么意思……何况……您有那么多的美人嫔妃,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也不缺她一个啊,是不是?”

            我不敢看他,接下去飞快地说道:“我问她,怎样才能够放她去人间找她的相公?她说她不能走,因为她的母亲还在洞庭君的手里,而洞庭君……绝不会违逆您的意思……”

            父王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所以你就去求许真君?”

            我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到:“是的……白姑娘说只有许真君说情,您才会放了她。她撕下自己鳍上的一片白鳞,要我拿去给许真君写上一个‘赦’字,说这样,您必然不会再为难她,她便能跟她的相公团聚了……”

            父王脸上的阴云慢慢散去了,他看着我,出乎意料地没有发脾气,只是叹了口气:“你这个孩子……”他想说什么,但只是摇了摇头。

            这件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父王还是一如既往地爱好醇酒美人,但对母亲的态度却是明显有了不同。每次待客的宴席上,必是要她陪同出面接待;还交待龟总管,说宫中大小事务,必要由母亲处理方可实行。另外,他一个月中居然有二十天,是宿在母亲寝宫之中。

            他们两个,是自小便认识的表兄妹,一向感情上虽然较为亲近,但也没有给过母亲这么多的荣宠。渐渐宫中开始有了传言,说父王很可能要立清远夫人(我母亲的封号)为龙后了。

            一次我在母亲宫里,亲眼看见宫女们向她献媚说,她被立为龙后,只是迟早之事了。

            母亲放下手中的玉盏,用一方丝帕拭了拭唇边,这才慢慢道:“你们太不了解陛下了,陛下的心中……”她沉吟片刻,终是没有说下去。